十月圍城——傘花下的民主軌跡 | 阿潑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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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圍城——傘花下的民主軌跡

圖/美聯社
圖/美聯社

時間跨進十月的前一刻,雨落下了。

雨打在香港大街小巷,也打在旺角和銅鑼灣等「佔中」的人群身上。他們或穿著雨衣,但大多是撐起了傘,傘花盛開在這世界重要的金融都市裡,他們要求民主同樣也能在這裡開花。

香港人並非預知天氣所以帶了傘。

前一日,防暴警察大肆投擲催淚彈,亟欲打散上街的人群。卻不料,這一枚枚武器讓現場人人眼睛刺痛鼻涕直流痛苦萬分,卻還是逼不走群眾,反倒刺激更多人撐著傘走上街。西方媒體很快地下了標籤:「這是雨傘革命。」

看到這景況,台灣網友說:「不要再說香港加油了,該加油的是我們。」儘管太陽花學運早在今年三月就打開今年兩岸三地的民主行動扉頁,但在「勇氣」的程度上,台灣似乎遠遠落後。

小人物的歷史

我不禁想起電影《十月圍城》:這電影的監製和導演都是香港人,故事也發生在香港。內容描述孫文到香港商議革命大計,清廷卻派人暗殺,革命黨便邀集了許多相關或不相關的百姓保護孫文。

電影以楊衢雲講述民主的意義開始:「林肯曾經說過,為民所有,為民所治,為民所享,這個理念就是我心中真正的民主之國,真正人民的國家。」

一個女學生問他,「中國會有民主的一天嗎?」

「在我有生之年看不到,但你一定看得到。」旋即一發來自刺客的子彈貫穿他的腦袋,楊衢雲當場死亡。

中國清末諸多革命人士來自四面八方,楊衢雲這個名字很少被提起,但香港人都知道,因為,他來自香港。

但這個故事並不為歌頌中華民國,也不為了捧孫文,更不是表彰革命黨志士,他談的是在特定時代願意挺身而出的沒有臉孔的每個平凡人物。電影中的反派對這些革命志士說:「就憑你們幾個開個會遊個行就想救中國,先生,你是個教書匠幹不了大事的……。」的確,教書匠並不能做得了什麼事,但若干人民聚集力量就可。

從今日香港佔中運動的精神,更可看出《十月圍城》中所展現的群眾力量。

電影中的角色願捨命保護孫文,並非出於宏大的國家民主意識,也不為了什麼英雄主義,僅僅為了看似平凡的親情友情或恩情,甚至是一點點生存的機會,每個小人物就在這麼樣的一個時代「捲」進一場行動。導演刻意給了街上餵奶的婦人,嬉鬧的年輕工人……一個鏡頭,希望藉著這些庶民的面孔,來反襯孫文的獨白:「人人平等。」

過往,並非人人都接受教育,雖無思想也不懂民主,但港人的情與義在若干創作文本中展現,道出南方的人情與果敢;今日民智大開,港人對於自身所有、所愛、所欲或許更顯無畏無懼。那是價值的守護。

眼前這場佔中運動也是。「佔中」始於去年,原是為了2017年香港特首選舉制度而生,主訴求是「透過公民商討、公民授權、對話談判和迫不得已的公民抗命,喚起公民的覺醒和參與,在香港的制度和社會落實民主普選、公平公義的普世價值。 」於是,「行動以非暴力的公民抗命方式,由示威者違法地長期占領中環要道,以癱瘓香港的政經中心,迫使北京改變立場。」

傘花撐開了香港的天空,傘尖直指北京政府。

1997香港回歸中國景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1997香港回歸中國景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拔掉那把刀

我不禁想起,香港回歸那天也是下了滂沱大雨。

1997年那個平凡無奇的夏日,五星旗升起星條旗褪下,《義勇軍進行曲》街頭播放,煙花在黑夜中竄開四散,而那天下的雨被官方媒體定調為「洗去百年恥辱」,在這些煙火般絲絲點點的記憶中,香港人從英國籍變成中國。那日的煙火像萬花筒,唰一聲,就變換了花色形狀,轉回了方塊三角形。那日的雨,卻沖不斷綿綿密密搓揉成串的認同軌跡。

很多人有著「回歸祖國」的欣喜,但也有著一波波的移民潮(畢竟六四天安門的血不遠啊),與我同世代的香港朋友說他從電視上看到回歸儀式「什麼感覺也沒有」,啪一聲把電視關掉,做自己的事。當時他還是中學生,還不懂換了政權的影響,但今日談及這個回憶,卻充滿憤怒,「香港已不是香港。」

從英國殖民地到九七回歸後的一國兩制,香港雖位居世界重要經濟地位,有著金融自由、進步行政體制、引領流行文化潮流及有著積極NGO活動,卻獨獨沒有民主,無法選出自己的政治領導人,也始終無法做自己的主人。

但香港分明就是中國百年來的西方文明引渡口,最進步、最自由、最民主的思想與行動都從港澳登陸、北上,這也是為何數百年來不論經濟或民主革命的啟動地都在南方。

這也是為何中共的那些血腥暴行、民主鎮壓、清掃民……,都由香港人解救,也由香港人傳遞、記憶與記錄。他們不能忘記曾經畫在中國心臟的傷口,如此他們才能警示自己這刀有天會往自己的胸口插。

他們必須要拔掉那把刀。

「我的母親嚴格禁止我們到大陸去,他很害怕,害怕我們被傷害。我跟弟弟如果要到大陸,都會瞞著他。」有個香港學者曾跟我說這故事,他的母親早年為了逃避政治運動逃到香港,始終對中國抱持恐懼,但這個學者卻認為,如果不幫助中國民主化,那麼即便人在香港也永遠躲避不了恐懼。

就跟那個初夏夜晚的槍聲,勾起老人家忘不了的死亡陰影一般。

2009年,六四20週年,也有人撐傘。

這段期間的中國,充滿緊張的氣氛,擔心封鎖了二十年的祕密被引爆,天安門前都是公安和解放軍,持著黑雨傘阻擋境外媒體的拍攝報導。這些影像傳到海外,讓巨人中國彷彿像個跳樑小丑,搞笑得不得了──除了中國民眾,全世界都知道二十年前的那段故事。

這些黑傘,阻擋的不是世人的眼光,而是中國人知情的權利。於是,每一年到了這個時候,很多人出不來,也有很多人進不去。黒傘像個帷幕,擋住了外面世界的怒吼。

尤其是香港發出的怒吼。

那一年五月底,我見幾個年輕人在紀念金紫荊廣場內,豎立起民主女神的雕像,一如二十年前天安門廣場前的模樣。當時北京民主女神像轟然而倒的畫面衝擊著電視機前的觀眾,但香港年輕人透過各種創作的方式證明民主女神永遠存在──就算二十年前他們不過是個嬰孩,但他們今日站在這個中共歡迎年香港回歸致贈的禮物前,表達立場。

《十月圍城》或許也是一種表態。花了十年,這部電影突破多年來香港電影的低潮,且在上海重建了「舊中環」,回復百年前的景象──包含那個曾經迎來民主思潮的維多利亞港。這部描述革命的電影,不僅在中國成功播映,也橫掃院線票房。這是一場逆襲,看著這一段故事,終能了解,儘管洋紫荊樹立,五星旗升起,香港仍要當她獨一無二的香港。

一個香港記者曾對我訴說,六四改變了他,讓他真正感受到民主的力量。儘管民主還未曾在他的家鄉發生過,他還是對我說:希望台灣不要成為第二個香港,繼續保有自己的主權和民主自由。

「兩千年總統大選時,我們紛紛組團到台灣採訪,不負責採訪工作的,也跑到台灣觀察選舉。」他說,香港記者們瘋狂購買扁T和扁帽,甚至感染了造勢晚會的激情。陳水扁當選的那一晚,許多香港記者都哭了,「不是因為支持陳水扁,而是想像不到民主政治真會在華人社會發生。」

然而,自從我參與2009年六四紀念遊行後,才真正發覺,香港人不只深切關注中國民主化和各項社會議題,也有更多人視角轉回自己腳下的那塊土地,一次又一次為了保育古蹟、保存歷史記憶,起而抗爭。

年輕的面孔在這些場合不斷增加,成為一波新世代香港人的標記──他們不堅持香港人或中國人的身分,只需要捍衛他們自己的價值觀,那是自由印記在他們身上的。

有時候我也會深深讚嘆這些年輕人的勇敢。

「當天空是暗的,星星顯得格外明亮。」香港作家鄧小樺曾這麼形容我所看到的香港青年的勇氣,因為環境太差,太冷漠,以至於這些行動耀眼了起來。

我原以為台灣香港是兩個不同文化語言的小島,但在殖民歷史、母國連結以及社會發展上頭,竟巧妙聲息相通,我開始以不同的眼光看望這顆「東方明珠」,海峽像是鏡子一般映照著他和我的島。

百年前的革命、一甲子前的革命或今日的革命,都在這個十月開了花。這曾經是兩岸三地這個國家那個社會你的我的先人的民主渴望、平等要求,也是今天你的我的對自由的珍視與價值的守護。

十月,圍城,那是香港人的「我城」,也是台灣人的「我城」。十月的第一天,我城也落了雨,在你我打開傘時,也記得我們都共同撐起這自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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