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照顧銀髮族，還是老人提款機？解讀連柯銀髮政見

台北市長主要候選人連勝文、柯文哲的銀髮政見，平心而論，比其他縣市的首長候選人強多了。他們走的至少不是重陽禮金加碼、老人假牙免費、健保費全額補助等，現金福利灑錢路線。

但兩人的觀點仍略有不同，正好反映了台灣面對高齡化的兩種思維：「銀髮消費經濟」及「銀髮預防照顧」。

依健康／衰弱／失能老人三種對象，條列政見、分類比較之後（如文末附表），很快可以發現兩人的重點有別。

連陣營幕僚團隊的重心，是針對健康老人創造「銀髮消費經濟」，其範圍涵括各種娛樂、運動及觀光事業。柯陣營的重心，則放在身有疾病的衰弱老人，其特徵是以家庭醫師、日間托老服務，實現維持健康的「銀髮預防照顧」。

刺激老人消費的經濟事業，和維繫老人身心健康的照顧服務，兩者都是有價值的發展方向。不過，此時此刻的台灣長照制度，最迫切需要的是「經濟」還是「照顧」？

步步逼近的「外勞懸崖」

印尼副總統日前再度宣告，印尼將在五年內，停止輸出女性勞工至其他國家。

這不是印尼政府第一次放話了。根據台灣的官方統計，從事照顧服務工作的社福外勞已逼近22萬人，其中17萬人來自印尼，佔了80%。長期照顧主要勞力如果斷源，我們當然人心惶惶。

但可預期的「災難」不是災難。真正的災難，是掌舵方向錯誤的政府，和恍惚不知如何未雨綢繆的人民。

如何幫助不幸失能、失智的老人家庭，發展充足的長照人力資源？如何因應外勞斷源的懸崖？除了繼續跟印尼交涉或另覓來源國（斯里蘭卡、緬甸），中央政府現在的答案是，盡力推行長照服務網，在全台灣各縣市設點，提升居家、社區、機構長照服務的「供給量」。

行政院長江宜樺早在今年五月就宣布，全國長照建設，將以三年內「一鄉鎮一日照中心」為目標。以「供給量」角度而言，連勝文政見的「一行政區一照顧單位」，似乎就是參考行政院的目標為基準。

柯文哲政見「以國中學區為範圍」，則更有野心一些。畢竟台北市只有十二個行政區，但是有六十幾所國中。所以，雖然兩人的政見多感性訴求，少有可列管的執行細節，理論上，柯陣營的長照供給量及人力投資，會大於連陣營。

可說穿了，不管誰的承諾量都是不夠的。舉例，一間日照中心頂多容納30人，十二間就是360人，六十間1800人。但台北市老年人口36萬，其中失能者估計有5萬之多。何況十五年後（2030年）高齡人口倍增，失能人口亦然。假如印尼停止輸出外勞，屆時正是最後一批印尼看護返國的時代！長照「供給量」，要由數百數千擴增至數萬，談何容易？有這麼多台灣人願意做這一行嗎？

故另一種可能的釜底抽薪之計，是縮減長期照顧的「需求量」。也就是柯陣營所主張的——維持老人身心健康、減少臥病時間、預防失能。

預防照顧：有挑戰性但必要

「預防照顧」並不是輕鬆可以實現的工作。它是一種理想，若要化為現實，需要各式軟硬體的配合。台灣雖有人在做（例如揚生基金會的銀髮腦力／肢體／口腔保健館），但仍屬起步階段。就算有縣市首長的施政引導，軟硬體要普及、效果要看得見，也非一蹴可幾。

此外，台灣家庭很少有「及早介入」老人衰退過程的習慣。《商業週刊》2012年的〈銀色海嘯〉曾報導，一位銀行經理的爸爸失智，於是由年邁的媽媽照顧。沒想到日子一久，負責照顧的媽媽也失智了。這是台灣人困境的縮影，當父母年邁陷入失能，通常先由家人自理，台灣人不會向外求援。於是，老人往往錯過延緩惡化的黃金時間。這種家庭照顧的文化枷鎖不除，拖延、惡化的問題就不會消失。

時空環境，變化不等人。一旦外勞走了、本勞少了、子女沒了，台灣社會很快會面對「照顧力不足」的窘境。故推動銀髮預防照顧，把老人當成身心健康培力的對象，已是不得不做。

反之，「銀髮消費經濟」其實是上一個世紀的主張。《商業周刊》早在十年前就做過〈銀髮族成消費新寵兒〉的報導，此時此刻，這與台灣最迫切的集體困境，已經無關。

更麻煩的是，消費經濟邏輯，只用在健康、富裕的老人身上也就罷了（如連陣營目前的政見），假如它誤用到衰弱老人／失能老人的領域，將有嚴重的道德風險——為了賺錢，商人必須刺激需求。但刺激大量「長照產業需求」，意味老人過得更不健康、失能時間更久、更為依賴、更加無法自立生活。畢竟，對賣方來說，有一個「活得慘、但走不掉」的客戶，乃是最穩定的經濟來源。

長期照顧若過度以消費經濟為中心思想，長期失能、重癱老人，就是相關事業體的最佳「提款機」了。這是「照顧銀髮族」的正確方法嗎？恐怕不是。

如果我們做錯政策選擇，那十五年後的台灣，就是一大批失能慘活的老人家庭，搶照顧人員、搶外勞、搶青年志工……大家要用盧的、吵的、走後門的，才能分得一點點照顧資源的噩夢之島。

民間團體一再主張，當下銀髮政策努力的目標，應該是建構各種可能的「預防照顧」資源，讓長者就近運用，務求身心健全地活到最後一刻。我們必須建立高齡老人走出家門的習慣，無論是靠社區照顧據點、日間托老服務、口腔元氣教室、復健運動教室……甚至其他目前仍不存在的服務，以形塑預防失能的社區文化。

這當然不是簡單的事。但不論最後誰當選，社會大眾一定會希望候選人放下成見，參考彼此的政策主張，正確施政。

因為高齡化絕不會因為候選人的意識形態光譜，是藍的／紅的、或白的／綠的，而有任何分別。你我都在同一條船上。當「照顧力不足」的人口風暴來襲，國家社會的掌舵方向還弄錯的話，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連勝文、柯文哲銀髮政見對照表

＊政見原始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