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綁架的同志大遊行? | 吳曉樂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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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綁架的同志大遊行?

圖/美聯社
圖/美聯社

十月二十五日星期六,第十二屆同志大遊行,圓滿落幕。在眾多不友善的注視之下,漂亮地破了歷屆以來參與人數的紀錄。這或許是一年之中,臺北街頭最妖豔的一日。但見遊者或性感、或清純、或粗獷、或道具百出,只求華麗出場,也有人套上平日衣著,滿目悠閒,亦有善心人士不衣不衫,一條小內褲,慷慨地現(獻)出光嫩的胴體。

幾年下來,總不乏有人問:同志大遊行是不是被綁架了?主角不是同性戀嗎?

越來越多人心中浮現相同的疑問,於是有人著文,試圖爬梳同性戀、愛滋、性工作者、娛樂藥物不同主體的抗爭脈絡。此舉的心意不難猜:可以獨立的主題,請獨立處理,污名與污名重疊不會更好,只是讓彼此都難出頭,別總是像肉粽整串掛在同志遊行的後面。再更簡化一些:「自己的戰場自己闢,自己的遊行自己搞。」

問題在於,如何劃分不同族類?這樣的劃分合理嗎?

同志大遊行引起的論戰,不免令人想起三十年前,在美法兩國燃起的路線爭論〔1〕。以美國為例,七十年代初,由貝蒂・佛朗丹(Betty Friedan)創辦「全國婦女組織」,1969年,麗塔・梅・布朗(Rita Mae Brown)加入該組織的紐約分部,並且公開其同性戀身分,創辦人佛朗丹趕緊制止:「妳不要明說,那會傷害到這個組織。」布朗憤而退出組織,與幾位同志發表史上重量級文章〈女人認同女人〉,支持者包括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凱特・米列(Kate Millert),之後,她所著的《性別政治》(Sexual Politics)出版。不久,生活(Life)雜誌刊出一張米列輕吻丈夫的照片,民眾議論紛紛。在一場研討會上,米列表示:「我是雙性戀,我是因為女同性戀被壓迫,不是因為異性戀。」然而,米列的發言,被不久後出刊的時代雜誌大肆抨擊。他們說,米列的存在,坐大了「婦運份子均為同性戀」的質疑。佛朗丹更「警告」米列:「凱特,快丟掉妳的同性戀議題,不然妳會毀掉整個運動。」

無獨有偶,類似的事情也發生在法國,代表激進女性主義的Questions féministes(大名鼎鼎的西蒙波娃即為該雜誌顧問)於1980年代刊出數篇文章,依作家張娟芬的稱呼方式,這些文章可被視為「正統派」與「同女派」的對話。前者強調同女議題與婦權路線有別,不可相容,後者則指出女同性戀是激進女性主義的下一步延伸,其擴展了女性主義的視野。兩派輪流指著對方的鼻子痛罵,他們深信對方的見解造就了女性主義的分裂。

在這兩則事例中,可以大略整理出一個時代氛圍,在四十年前,女性前仆後繼地為了自己的權益站出來,當時,他們只接受「女性」這個標籤,在這個範圍內,他們願意同仇敵愾。但若不巧對方正好同時是個「女同性戀」,請啞聲,因為社會對同性戀的態勢尚未明朗,相較於女權,女同性戀是比較次要、必須退讓或者另闢戰場的議題。翻譯成部分人的現代用語:「女同性戀不要綁架女權運動的場子。」

在從多元故事中,尋求對自己更深的認識與理解

那麼,同志遊行的場子,是「誰」的場子呢?範圍究竟從寬從狹?

認識數年的友人,突然慎重地告訴我,自己和同性在一起了。這樣的事件,自我十八歲至今二十五歲,不多不少,總共三次。細問之下,這些人互不認識,給的說法倒是十分雷同:「我也很訝異,是遇見了他/她,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跟男人/女人在一起。」

我當下玩味良久,初次明白,原來性向是流動的,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端視我們的環境,我們遇見怎樣對象。以我那些友人為例,在以為自己是直男直女長達二十多年,冷不防遇見了一個特殊的人(依周星馳電影的說法,即是「那個給他們三顆痣的人」),讓他們體會到自己性向的光譜得以偏移,指向一個自己從未預想過的境界。

界線的劃分何其皆艱難,今日你可能尚在圈子之內,一個人生行旅上的轉彎,你又被暗示得退到另外一邊。

在我們討論性工作者、娛樂藥物使用、開放式伴侶關係或者是SM愉虐時,脈絡可以一致的。也有那麼一個人,遇見特別的誰,見識過與眾不同的風景,他因此認識到自己在性、在感情、甚至在自我的實現方式上,得以承載如此多的可能性。也極有可能,他選擇的實現方式在社會上承受了一定的污名,今日他選擇了同志遊行這個空間,作為自己發聲的管道,他說服自己走出自己的小櫃子,讓自己被世人看見,縱然暴露在公開的風險之中,也要使這個議題獲得更廣泛的認識,總好過要他們躲在角落繼續不見天日地掙扎。

今年的同志遊行,以「擁抱性/別,認同差異」為訴求,如此主張令人動容。我一廂情願地認為,主辦單位擇定這個訴求時,也是堅定地呼籲一個立場:既然脈絡一致,受壓迫的經驗可以互相分享補充,那麼,沒有人可以斷言,哪一議題應該被捨下,應該自行另闢戰場。

畢竟,在性/別議題上,不愉快的經驗比比皆是,傷害輕重或許不同,歧視的態樣有殊,但都可以歸納出一個「多數輕賤少數」的模型。同志遊行這個空間中,無論你身上掛著幾個標籤,有幾道咒語等著被破除,你均可赴會,不因為你「身分」不純即把你拒在門外,也不因你猶掛著一、兩個仍未翻案的污名,就叫你消音,怕傷了同志運動的純潔。

一位朋友,多年下來,與男友年年赴會,未來亦然,顯然是同志大遊行的忠實粉絲。她心有所感:「目前我們對於感情、情慾的教育是如此單薄,學校安排的教程,很多時候不僅沒有賦予知識,反而抹殺了我們認識自己的想像力與可能性。在同志大遊行,面對不同的議題,我可以聽到不同的故事,了解社會上許多人是如何在認識自己之後,進而學習與這樣的自己和平相處。這是多年下來,支持我來同志遊行的動力。」

活動結束前,夜空下,參與這場盛會的人兒,相互親吻、擁抱。他們各自代表著不同的聲音,這些聲音或許有重疊,或許涇渭分明,但他們可以一起唱歌,可以祝福彼此抗爭的路途順遂。從中,我感受到同志遊行最美的是:縱然外界紛紛擾擾,敵意的眼光如箭一般射來,一年,仍有那麼一天,仍有個所在,可以帶上最真的自己,而不必害怕受傷。

換個角度想,同志大遊行不僅沒有被綁架,還綁住了更多人的心。

NOTES

〔1〕關於美法兩國婦運與女同間的愛恨情仇,推薦閱讀作家張娟芬《姐妹戲牆》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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