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天恆/女總統和女哲學家:「用人唯才」是好理由嗎? | 沃草烙哲學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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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天恆/女總統和女哲學家:「用人唯才」是好理由嗎?

圖/烙哲學提供
圖/烙哲學提供

總統蔡英文女士的團隊,性別比例讓許多人相當意外。面對各界質疑,高層的回應是「用人唯才、不分性別」,好似執政團隊已經有公平徵才、審核,只是因為女性人才不足,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我認為就此事件而言,「用人唯才、不分性別」講得十分輕挑,會讓對「公平」稍微有任何一點在意的人,覺得相當刺耳。我們常常「假裝」不分性別,以為這樣才公平。然而,當社會整體結構充斥性別不平等時,不分性別就是假裝各種不平等不存在。

我接下來介紹的內容主要來自哲學界,畢竟這是我比較熟悉的環境。我引用的資料針對美國哲學界的性別問題,這只是因為我剛好對這份資料比較熟悉,並不代表其它地區包括我國的哲學界有或沒有同樣或者類似的問題。我介紹這個特定地區的特定問題,是為了讓我們藉此思考說:當今的政壇,特別是蔡總統的內閣,有沒有可能出於相同的問題結構。

哲學界的性別問題

哈斯藍爾(Sally Haslanger)是任教於真正的世界一流大學MIT的超級重量級哲學家。不過她在2008年才寫道:

在1998年我來到MIT之前,我不斷與自己對話,討論是否要放棄哲學甚至放棄終身職,然後轉行。即使我熱愛哲學,感覺就是不值得12

為什麼擁有如此成就與地位的哲學家會講出這種話?原因很簡單:她是個「她」。

但為什麼「她是個『她』」在哲學界會是一個問題?哲學不是標榜「客觀」、「理性」、「不受偏見影響」、「只看理由不問身份」、「用人唯才、不分性別」嗎?答案其實也很簡單:自我感覺良好。

至少在美國,哲學界是一個對性別以及少數族群不友善的地方。至少就哈斯藍爾所指出的,問題至少包括「社會期待、不友善環境與歧視造成的阻力」、「歧視刻板印象導致投入資源不公」、「對女性的標準又特別嚴苛」、「看不見問題」。

歧視帶來的阻力

哈斯藍爾指出,她所經歷的哲學界,是個對女性不友善的環境:

在我就讀研究所時,有個老師對我說他「從未看過任何一流的女性哲學家,也不期待會看到,因為女性沒有能力提出原創性的觀念」。

這種明目張膽的歧視直接導致女性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在這裡不受歡迎」、「走這條路沒前途」。當整個環境充斥這種氣氛時,女性自然容易選擇離開。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小部分:

在許多地方,女性會發現自己是系上唯一的女性教職員或女研究生……而作為一個 「唯一」,生存非常痛苦,過程非常艱難。

對心理學稍微有一點熟悉的人,都會知道「唯一狀態」(solo status)除了會讓人想離開之外,更會感受到許多的焦慮,表現也會同時下降,會「變笨」3。這自然形成惡性循環。

但問題不止於此。社會的氛圍對特定的性別就是有特定的期待:

當我在賓州大學工作時,我告訴一位資深同事說我要結婚了(跟當時在密西根大學的哲學家Stephen Yablo結婚),得到的回應是「唉,真遺憾我們要失去妳了」。

沒錯,即使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哲學系教授,仍然難以擺脫「生兒育女」、「放棄事業以家庭為重」的社會氣氛。

社會對女性的期待如此,加上哲學界本身存在的嚴重歧視形成雙重阻力,女性自然很難想要待下去。

不公平的資源分配

當然,還是有許多人願意待下去,但是她們必須面對歧視所進一步導致的問題,比方說教育資源的不公。

在一堂邏輯哲學課程中,我被指定介紹一個歷史人物;課堂上沒有其它的(男)同學遭受這種待遇。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因為教授預設我一定會研究哲學史。

這不是她個人的獨特經驗:

我認識許多對形上學和知識論有興趣、有天份的女性,被鼓勵轉行做倫理學或哲學史。

或許必須說明一下,確實許多人覺得倫理學、哲學史相對比較「軟」,但是事實上很難說真的比形上學、知識論、語言哲學等「硬」學科容易。

然而,真正的問題不是學科的軟硬,而是一種「因為妳是個女的,就比較沒能力,只能做『軟』一點的哲學」,以至「既然妳能力比較差,我自然不需要給妳挑戰困難學科的機會,更不用多花時間栽培妳」的態度。

就是這種基於偏見與歧視的態度,導致許多能力不遜於任何男性的潛在女性哲學家,得不到該有的機會與資源。

雙重標準

或許有些女性哲學家有辦法在不友善的氣氛中,靠著相對稀少的資源殺出一條血路。但是她們還得面對更進一步的挑戰:

哲學系所的主任會與我接洽,評估他們升等終身職的標準與過程是否對女性(與少數族群)候選人不利;至今我仍為這些問題感到訝異。

哈斯藍爾沒在文中提到到底是哪些「問題」對女性候選人不利,但是不難想像一定包括嚴苛的升等年限與生育年齡之間的衝突、忽略大環境下「家庭因素」對女性更為不利等問題。

女性除了必須面對形式上的不公平之外,更會受到性別偏見的影響:

心理學與經濟學有很多研究,把一模一樣的學期報告、履歷等東西,簽上典型男性或女性、黑人或白人的名子。研究結果顯示,不管評價者是什麼性別,都會因為男性、女性、黑人、白人的名字而受到影響。

或者講得更直接一點,一模一樣的東西,只要是出自女性(或者少數族群)之手,就會看起來比較「次等」。

問題擺在那,你看得見嗎?

當然,講了這麼多搞不好還是沒用。有些人根本不覺得有所謂的問題:

90年代我在密西根大學時,有連續三年研究所一位女性都沒有。當有人提出這個問題時,多數的教職員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件事。

有些人是因為偏見、無知而看不到問題。但可以想像,有更多人是就算問題攤在眼前,也會「看不見」。或許一部分的原因,在於哲學家覺得自己「客觀」、「理性」、「不受偏見影響」、「只看理由不問身份」、「用人唯才」,以至於根本無法想像問題出自於自身的無知、偏見與歧視。

所謂的「用人唯才」

我提到美國哲學界的這些問題,並不是要說國內的政壇一定有一模一樣的問題。我只是想要說,當我們明顯看到性別比例差距懸殊時,是得思考一下是不是哪邊出了問題。而如果我們不知道問題要從哪邊找起,或許一個出發點,就是看看其它的領域在這方面有哪些「成果」。

我們可以思考一下,社會對女性的各種「期待」,是否對打算從政的女性形成另一個性別所不需面臨的障礙4。舉例來說,對於單身女性,就指控她們「不會了解家庭的需要」、「危險」;對非單身女性,就指控她們「不敬業」、「只談戀愛不做事」,結婚了沒生小孩就問她們「怎麼不生小孩」,生了小孩又問「怎麼不好好帶」,想帶到工作場所結果還要被酸「過太爽」。

我們也得檢視一下政壇是否歧視女性,比方說是不是認為穿裙子的就不能治理國家,會導致地震、水災、火災、颱風等等。此外也得思考女性在從政路上,是不是總是被當成「花瓶」,以至於只得到「花瓶」般的資源。

除此之外,政壇總是對女性以超乎想像的嚴苛標準加以檢驗。女性比另一個性別更需要顧及外表、形象、貞操。女性政治人物更容易成為性別攻擊的對象。女性除了必須擁有能力與品格,更需要滿足社會對女性的一切期待。

最後,當然還是有些人「看不見問題」。總是會有人忽略上述的不公,然後說繼續說「用人唯才、不分性別」。這是不負責甚至惡毒的風涼話。說「用人唯才、不分性別」等於無視整體環境對特定性別的龐大阻力、無視資源分配不公、無視偏見對徵選管道的影響,然後暗示「是妳們自己不爭氣」。忽略結構性問題,把問題推給個人,難免讓人質疑蔡總統面對與解決性別問題的能力與決心5

 

  • 我這邊介紹的東西主要來自Haslanger, S. (2008). Changing the ideology and culture of philosophy: Not by reason (alone). Hypatia, 23(2), 210-223。我個人強力推薦這篇文章。
  • 如果不想看英文,這邊有我的全文翻譯:《改變哲學界的意識形態與文化:不(單)靠理性》。
  • 然而,這種「變笨」只要脫離「單一狀態」就會消除。
  • 我原本想說「無形的障礙」,但仔細想想,如果把那麼明顯的障礙說成「無形」,不是在搞笑嗎?
  • 有興趣對於哲學界的性別問題有更多認識,中文文獻可以參考〈哲學(以及數學和物理)排擠女性?〉、〈哲學人在性別歧視上的道德責任〉;英文文獻可自搜尋"women in philoso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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