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慧/透明的存在:用毒兒少家庭的邊緣化處境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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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淑慧/透明的存在:用毒兒少家庭的邊緣化處境

桃園少輔院正門外的壁畫,希望出去的孩子都能迎向光明,但實際上復歸社會是一條相當坎坷的路。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桃園少輔院正門外的壁畫,希望出去的孩子都能迎向光明,但實際上復歸社會是一條相當坎坷的路。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你是要逼得我和你爸走投無路嗎?我們都不敢出門,連買菜都怕別人問你在幹什麼!」

「要怎樣你才不會再吸毒,我們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你要怎樣才會聽話,媽媽向你下跪,求求你不要再去碰毒,好不好?」

「老師,我真的有很認真教小孩,可是沒用,他還是一直去。老師,如果他哪天發生什麼事,電視來拍我家,我怎麼辦?我做人好失敗,好想死……。」

「老師,我看臉書上別人的孩子都不用太花心思就很優秀,我去上很多課,我家小孩還是不聽話。學校老師說我逼太緊,我放手不管了,孩子卻越來越不乖。我不讓孩子跟那群人在一起用毒,就是講不聽……。」

多年的輔導工作,迴盪不去的是用毒兒少的家長或泣訴、或嘶吼的聲音。這些家長在教養背後有許多無助與無奈,他們會打罵孩子,會找神明求助,會用自己的想法做許多我們經驗中很難想像的事,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們就會努力去嘗試,但是外界的誘惑與拉扯,仍然讓孩子朝著吸毒的路走去。也許家長們有些方法並不適當,或是他們自己家庭的困擾影響了孩子,但是我們不能抹滅這些憂愁煩惱的家長對孩子離毒的盼望、這些陷入無助的家長對孩子戒毒的努力。

這些家庭的想法、心情、困難,從來沒被真正的看到、感受到,因為社會及學校只看到他們的小孩是個使用毒品的孩子,社區也只在乎這些孩子讓地方丟臉,甚至社區居民有被害恐懼感。在這樣的眼光下,家庭最需要的社會支持,卻不知不覺地不存在於我們的世界中了,這些用毒兒少的家庭變成「透明的存在」。

許多實證研究發現,少年物質濫用需要針對父母親進行介入,方能達到效果。同時,戒癮者需要家人的參與,一起改變,方能達到戒癮的效果。此外,家庭監督功能的發揮會減少用毒兒少的毒品使用行為。而依據我國戒治所的資料,發現用毒者不再犯的最大原因是家人的支持。在兒少離毒的輔導工作上,家長是重要助力,許多輔導單位也希望他們能夠承擔協助兒少的責任。然而,現實環境中對用毒者家庭的標籤,加上有用藥經驗的兒少家庭多衝突或疏離,親子關係多因長時間的疏漏或不當管教方法,這些在累積親子關係的過程中成了艱鉅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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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毒兒少M型化與子宮家庭

一般人總以為總用毒者大多是特殊家庭或家庭困難的人,但案例發現不少用毒者來自家庭良好、背景單純的家庭。尤其近幾年用毒兒少出現M型現象,一邊是學習低成就、結交不良同儕的常見毒品兒少,一邊則是學校適應良好、興趣多元的俱樂部用藥兒少。無論家庭功能如何,一旦家長發現孩子使用毒品的當下,往往是馬上否定、抗拒、難以接受,「他很乖,怎麼可能吸毒!」、「我們家庭很正常,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或是採取外在歸因、袒護孩子、拒絕協助,「他不可能吸毒啦,一定是那幾個壞朋友陷害的!」、「我問過他了,他說是朋友吸的,他只是在旁邊看!」、「我們會好好教他,謝謝你們關心,他只是跟朋友一起玩,沒上癮啦!」家長的拒絕相信、抗拒專業協助,多基於「保護孩子」、「擔心孩子有犯罪紀錄」、「不認為新興毒品是問題」等因素。也可能是由於社會過度妖魔化用毒者、標籤用毒者家庭,使家長擔心讓外界知道自己的孩子吸毒,將會使家庭無以立足。

尤其當家長被善意提醒「希望你可以多關心一下孩子」、「爸爸(媽媽),希望你可以多注意一下孩子的交友狀況……」,這些暗示家長應該為兒少行為多負些責任的言語,另方面也傳遞了「他們是個不合格的家長」的訊息,以致於家長害怕面對事實,在問題初顯時最該積極介入階段,卻升起防衛之牆。在法規上,《兒童及少年福利與權益保障法》更要用毒兒少的家長強制上親職教育課程,這讓家長感覺被懲罰,因此更是抗拒。

隨著兒少陷入毒品漩渦,家庭也陷入長期的糾結與衝突,這些家庭親子關係間存在一種既干擾又支持的矛盾關係。兒少用毒行為會嚴重干擾家庭系統,且家人彼此間可能會因兒少行為而有分裂。

多數用毒兒少的親子關係是與父親較疏離,母親卻跟孩子形成另類「子宮家庭」。父親對孩子行為無能管教時,外在會表現出無所謂、不關心孩子,甚至出現把孩子的偏差行為歸因於母親的放任。而母親便在家人責難中,體驗到無所依靠的感覺,培養出與用毒兒少相互依賴的關係,愛孩子所以替孩子遮掩、擔心留案底所以拒絕協助、因挫折所以包容忍耐,承擔用毒兒少一切責任,導致孩子依賴心愈來愈重,責任感愈來愈差。而這樣的相互依賴關係成為「子宮家庭」,使母子雙方彼此束縛、相互綑綁;有些家長甚至出現高度的宿命觀,認為自己命該如此。

社會過度妖魔化用毒者、標籤用毒者家庭,使家長擔心讓外界知道自己的孩子吸毒,將會使家庭無以立足。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社會過度妖魔化用毒者、標籤用毒者家庭,使家長擔心讓外界知道自己的孩子吸毒,將會使家庭無以立足。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用藥家庭的「孤島化」

成癮是一漸進式的歷程,當藥癮問題嚴重時,因為長期累積的困擾,已經讓家長感覺到無力感、也無施力點,家庭支持嚴重不足,甚至可能引發多元問題,例如:失業、疾病、婚姻衝突、家庭暴力、憂鬱、犯罪行為、性/肢體/情緒虐待,家庭也衍生法律、經濟及醫療問題需求,家庭可能因鄰里歧視,會自覺丟臉,孤立於親友和社區,發生危機時更是求助無門。

此外,有時家庭會覺得用毒兒少離家或被司法安置是一種救贖,孩子安置結束後返家,反而引發更大的衝突,家人雖然放不下心,但是在疲憊的壓力下,多認為藥毒癮兒少應該出去外面生活。用毒兒少的家庭將他往外推、不良環境將他往內吸,在這「推吸之間」,用毒兒少無法獲得家庭支持,無法復歸社會,更加逃避沈淪於毒品中。

有些家長清楚知道兒少「有狀況」,也盡力尋找多元資源及專業資源協助。但是現階段對使用三、四級毒品的兒少家庭是資源不足的。現今兒少毒品防治政策中缺乏家庭介入作為,各縣市毒防中心的家庭支持方案,對象為成人毒癮者的家庭支持團體,缺乏使用三、四級毒品兒少家長的積極服務作為。

使用三、四級毒品的兒少,有學籍的國高中小學生進入春暉專案,定期驗尿、個案輔導,家長的輔導功能闕如;有些學校放學後會安排親職教育,邀請社區志工協助輔導,然而,非專業的輔導對當事人是一種難以拒絕的傷害。沒有學籍的非在學兒少則進入衛福部及各社會局處的「兒童及少年社區拒毒預防方案」,依據《兒童及少年福利與權益保障法》實施「兒童及少年社區拒毒預防方案」,雖然有個案輔導及家庭訪視工作,但已經離開學校系統的孩子行為深化,多是司法繫屬個案,家人無力也無意願。甚至在孩子從就學到離校過程中,家長也接觸過多元的助人專業工作者,例如:輔導老師、觀護人、警察等,而這些豐富的接觸經驗,使這些家長對專業資源的協助產生過度期望,但是經歷多次的嘗試後,孩子的問題仍然無法解決,而家長的挫折感便在無數次失敗中逐漸累積,爾後,對專業的協助便難以燃起任何期望及意願。

用毒兒少家庭輔導政策的邊緣化,讓初接觸毒品的兒少家庭求助無門。再者,社會中對用毒者各種取向的偏差態度,讓家庭喪失社會對其權利、地位的支持,影響家庭功能的發展,也讓家庭在種種的社會壓力下,不得不放棄自己用毒的孩子。

有時家庭會覺得用毒兒少離家或被司法安置是一種救贖,孩子安置結束後返家,反而引發更大的衝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有時家庭會覺得用毒兒少離家或被司法安置是一種救贖,孩子安置結束後返家,反而引發更大的衝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用毒兒少家庭需要更大的包容與理解

家庭成員都有自己的需求,在社會生活及文化脈絡中,尋找適當的棲息地及生存空間(habitat and niche),用毒兒少家庭需要社會支持網絡的建立、專業服務的提供,協助家庭成員在人際距離、親密關係和其他人際互動的過程中正向發展,進而有能量協助用毒兒少離開毒品。

國外廣泛採用的毒品防治策略其中之一是基於家庭的普遍預防,2007年11個歐洲國家向The European Monitoring Centre for Drugs and Drug Addiction(EMCDDA)報告了全面性的家庭方案,對家庭提供資源、進行強化輔導和親職培訓。美國四個地區進行10年干預措施,早期輔導,家庭訪視以及育兒支援小組,接受服務的青少年大幅減少酒精和物質濫用行為。冰島結合兒少政策、家庭方案及兒少休閒活動等策略,成功將喝醉酒的16歲少年從42%降低到7%,吸煙者從23%降低到3%,吸食大麻者從17%減少到5%,大幅解決青少年濫用藥物問題。大多數風險和保護因素可以透過家庭預防性方案改變,減少兒少再次用毒的危險因素,增加保護因素。Kling、Toumbourou等人指出這些預防方案可能會降低早期發育不利的影響,降低藥物使用可能性,也能減少社會排斥。

家庭是用毒兒少最重要的守護堡壘,也是支持兒少離毒、復歸社會最大的力量,如何從政策規劃提供使用三、四級毒品兒少家庭更多的專業協助,從學校、社區、社政、醫療衛生、刑事司法及勞動等領域建立多元支持網絡,從媒體傳播改變社會大眾對用毒者家庭獵巫式的聲討,從您我的關心引發用毒兒少家長的求助意願。

別將成因一味歸咎在家庭問題,而是放在更大的理解上;不要一直想著這個家庭應該怎樣,試著去想這個家庭「需要什麼」,讓用毒兒少家庭感覺不孤單,賦予希望感,願意走入陽光下,與家庭外系統建立良好合作關係,學習如何面對和幫助孩子,耐心地支持並鼓勵孩子戒「心」毒。

協助兒少拒毒、離毒與戒毒這條路,我們需要陪著家長一起走。

不要一直想著這個家庭應該怎樣,試著去想這個家庭「需要什麼」,讓用毒兒少家庭感覺不孤單,學習如何面對和幫助孩子,耐心地支持並鼓勵孩子戒「心」毒。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不要一直想著這個家庭應該怎樣,試著去想這個家庭「需要什麼」,讓用毒兒少家庭感覺不孤單,學習如何面對和幫助孩子,耐心地支持並鼓勵孩子戒「心」毒。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 文:張淑慧。國立臺灣大學中國信託慈善基金會兒少暨家庭研究中心執行長。

 

|參考資料|

  • 張淑慧(2016)兒童及少年社區預防性服務方案教材—輔導藥物濫用兒少社工實務手冊。衛生福利部。
  • 張淑慧(2016)兒童及少年社區預防性服務方案教材—輔導藥物濫用兒少家庭社工實務手冊。衛生福利部。
  • Angelina Brotherhood &Harry R. Sumnall (2011) European drug prevention quality standards.European Monitoring Centre for Drugs and Drug Addiction Emma Young(2017) How Iceland Got Teens to Say No to Drugs.(連結
  • Kling, A., Forster, M., Sundell, K. and Melin, L. (2010), ‘A Randomized Controlled Effectiveness Trial of Parent Management Training With Varying Degrees of Therapist Support’, Behavior Therapy, 41 (4), pp. 530–542.
  • NPR.(2017) How An American Helped Iceland Fix Its Teen Substance Abuse Problem.(連結
  • Shorey, R.C., Fite, P.J., Elkins, S. R., Frissel, K.C., Tortolero, S. R., Stuart, G. L., Temple, J. R. (2013). The association between problematic parental substance use and adolescent substance use in an ethnically diverse sample of 9th and 10th graders. The Journal of Primary Prevention, 34(6), 381-93.
  • The U.S. 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 (2016) FACING ADDICTION IN AMERICA-The Surgeon General’s Report on Alcohol, Drugs, and Health .
  • Toumbourou, J. W., Stockwell, T., Neighbors, C., Marlatt, G. A., Sturge, J. and Rehm, J.(2007),‘Interventions to reduce harm associated with adolescent substance use’, The Lancet, 369 (9570), pp. 1391–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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