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錦園區」成文化災難?偽京都風情與遭抹滅的殖民反抗地景 | 蕭文杰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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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錦園區」成文化災難?偽京都風情與遭抹滅的殖民反抗地景

9月7日台北市長柯文哲出席「榕錦時光生活園區」開幕。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9月7日台北市長柯文哲出席「榕錦時光生活園區」開幕。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柯文哲以打造成台版的日式風情為名,將台北市歷史建築「原台北刑務所官舍」以「老房子文化運動計畫」,採招商方式將其委託民間營運,而此處也被重新命名為「榕錦時光生活園」。

這個園區的開幕,在市府與廠商、網紅的商業行銷之下,被型塑為「一秒到京都」的景點。

筆者認為將「原台北刑務所官舍」添加新的名稱「榕錦時光生活園」,刻意營造類日本京都風情,就文化資產的角度而言,顯得格格不入。因為這並非台灣這塊土地的生活史,這樣的命名只是呈現「淺碟」現象,而且有「掛羊頭賣狗肉」的嫌疑。

將「原台北刑務所官舍」添加新的名稱「榕錦時光生活園」,刻意營造類日本京都風情,就文化資產的角度而言,顯得格格不入。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將「原台北刑務所官舍」添加新的名稱「榕錦時光生活園」,刻意營造類日本京都風情,就文化資產的角度而言,顯得格格不入。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追根究柢,就文化資產保存目的而言,最重要目的不就是替後代子孫留下見證這塊土地歷史變遷的痕跡,讓人民得以了解自己國家的歷史嗎?而文化資產的空間本應基於最大公共利益,讓多數民眾使用,但北市府「老房子文化運動」下的歷史建築,卻在商業活動進入後,反而使其歷史性遭到抹滅,這塊土地的歷史蕩然無存。

園區本質是負面文化資產

提供著日式和服讓網美租借拍照,販賣著價格不斐咖啡、貝果、鬆餅、仙貝等點心的「榕錦時光生活園」,雖然宿舍建築體是延續自日本統治時代,但就樣式而言,其實與京都古建築有很大差別。

而它本質上是象徵殖民反抗的地景,是「負面文化資產」(Negative Cultural Heritage)。戰後它成為見證移民歷史的「華光社區」——也是多層次歷史堆疊的文化景觀。

圖為華光社區。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圖為華光社區。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首先「台北刑務所官舍」,顧名思義就是日本為了殖民台灣,所興建的監獄「台北刑務所」其附屬的獄政管理人員宿舍空間。就文化資產角度來看,「台北刑務所」與「台北刑務所官舍」當然是一個整體——都是獄政空間。

台北刑務所」是仿賓州樣式的監獄,用來關押、囚禁、處決反抗者。發起抗日組織的羅福星與其二十多位反抗者,就是在此被送上絞刑台。「治警事件」中的林幼春、蔣渭水、賴和等人也都曾關押在此。

林幼春曾囚禁於二十四房,蔣渭水則住二十六房。由於幼春體弱,一房之隔的蔣渭水聽其咳嗽不免擔心,他於1月4日的〈獄中日記〉中說:「幼春兄食慾不振,多痰善嗽,所以時常拜聽他的謦咳,不是這樣,就沒有聽到他的聲息了。他的嗽,是我的好伴侶。」

〈昭和十三年台北刑務所刑務要覽〉。 圖/維基百科
〈昭和十三年台北刑務所刑務要覽〉。 圖/維基百科

高壓統治的「台北刑務所」當然也有刑求、凌虐,日治時期律師歐清石就曾寫下嚴遭酷刑的「獄中吟」,詩云:

是緇是素不分明,一味糊塗逞毒刑。
悍吏狼心兼犬肺,惡魔冷血本無情。
彫雞灌水龍蝦綑,挾指飛機豹虎行。
十八機械均受遍,嗚呼我幾喪殘生。

而活活遭虐至死的包括反日殖民的陳發棐、雷燦南,另則有一些是遭受盟軍台北大轟炸空襲而死。如歐清石寫下「獄中吟」不久之後,與關押在此的台北帝國大學醫學部的學生蔡忠恕等人,便死於盟軍轟炸。至於關押在此的外國人有琉球獨立運動者赤嶺親助,以及盟軍戰俘。其中14人在戰爭結束前被日軍報復性處死。

華光社區內刑務所演武場遺構,沒有文資身分。 圖/作者拍攝
華光社區內刑務所演武場遺構,沒有文資身分。 圖/作者拍攝

1945年中華民國接管台灣後,「台北刑務所」改名台北第一監獄,1948年更名為台灣台北監獄。不幸的是1947年的228事件,與1950年代的白色恐怖,這裡都關押著大量政治犯。例如參與二七部隊的鍾逸人;年輕時因四六事件被逮捕的前中央研究院副院長張光直,政治受難者張常美、陳勤、林頌和等。

政治受難者張常美回憶:「到台北監獄,他們也盡可能不讓我們和普通犯接觸。我們那一間也是十幾個人,辜顏碧霞和我又關在一起……台北監獄也有三間女生房,洪維健就是在那裡出生的。」

林頌和也曾提到,關押在此時腳趾甲被強行拔下,當時鮮血淋漓,痛澈臟腑,期間更有整整132小時,不休不眠之長期疲勞刑訊。

無論是戰前或是戰後,無論是叫台北刑務所或是台北監獄,被柯市府時期取名為「榕錦時光生活園」的宿舍群就是負面文化資產,是獄政人員使用空間。然而缺乏一定比例用於文資教育,也缺乏庶民性質的公共利益規劃,反而強調可以吃貝果、喝高價咖啡、拍照打卡,這是不是無知的誤把歷史的沉痛,當成另類的「文青風」?

已經登錄為歷史的刑務所官舍因管理不當,在2016年遭到火災,修復也未依照原貌。 圖/作者拍攝
已經登錄為歷史的刑務所官舍因管理不當,在2016年遭到火災,修復也未依照原貌。 圖/作者拍攝

園區前身是華光社區的一部分

榕錦時光生活園區還有一個政客不願被提起的名稱,那就是華光社區,它曾經是這個社區的一部分。

刑務所的官舍在戰後成為法務部職員的宿舍,沒分到宿舍的在長官的默許下,在台北監獄周遭搭起了「違建」;城鄉的移民也因缺乏經濟優勢,選擇在此落腳,這就是所謂的「華光社區」。

2007年行政院提出「四大金磚」計畫,「華光社區」被畫大餅的規劃叫「台北華爾街」,2012年行政院又將「華光社區」走向改為「台北六本木」,政府對「華光社區」的居民以佔用名義提告。

2013年華光社區遭拆除,社區居民與民間團體呼籲政府能夠「全區指定、全區保存」。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2013年華光社區遭拆除,社區居民與民間團體呼籲政府能夠「全區指定、全區保存」。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如今「華光社區」多遭拆除,但是大多市民可能不知道,整個華光社區其實只有監獄的圍牆跟南面官舍,在社會運動與少數民代協助的努力下,才能以文化資產身分被保留。

包含北面官舍1、諸多老樹,其實老早被郝龍斌時期的台北市文化局判定不具價值。

2013年市長選舉期間,候選人柯文哲刻意經過華光社區,批評國民黨執政下的政府:「台灣有文明沒文化!」。他說: 「這是當年白色恐怖時代,許多政治犯被關的地方,這麼有歷史價值,要是在其他國家,絕對會當歷史保留下來」。

台北刑務所運屍門,為少數留存的古蹟。 圖/作者拍攝
台北刑務所運屍門,為少數留存的古蹟。 圖/作者拍攝

對於華光社區柯文哲當時還表示,縱觀台灣歷史四百多年,幾乎每五十年就要改朝換代一次;中國大陸改朝換代只是改變繳稅的對象,我們卻是要改變交出靈魂的對象──是連文字、文化都換掉!

然而2014年當選台北市長後的柯文哲,對文化資產並不友善,郝龍斌時期登錄歷史建築的官舍,在其任內遭逢火災,又沒有按照原貌修復,導致出現玻璃屋的現象。

9月7日「榕錦時光生活園」開幕時,柯文哲庸俗的強調園區會「大賣」,暗喻著生意會大好。營運長白佩玉還表示取名「榕錦時光生活園區」是因為園區內有許多棵受保護的榕樹,「錦」則是取自日治時期此處名為「錦町」,是諧音「榮景」。

但是柯市長與營運長恐怕又搞錯歷史了,根據中研院數張百年地圖,與促轉會資料,刑務所周遭其實是屬於福住町,而非錦町;而開幕營運前老榕樹也因平常欠缺保護而倒於雨中,而被移除。

台北刑務所及官舍明明位在日本統治時期的福住町,但是營運單位刻意說是「錦町」,這個錯誤也導致商業行導覽誤導民眾。圖為1927年(昭和二年)台北市街圖,台北刑務所位於福住町。 圖/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
台北刑務所及官舍明明位在日本統治時期的福住町,但是營運單位刻意說是「錦町」,這個錯誤也導致商業行導覽誤導民眾。圖為1927年(昭和二年)台北市街圖,台北刑務所位於福住町。 圖/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

更不幸的是,日前關押蔣渭水的監獄遺構如下水道、薰蒸室遺址等,已悄悄出土。無奈柯市府並沒有讓多數市民知道,亦不肯以文資身分保留,推測與此處要興建住宅有關。

在此就問問柯文哲難道不清楚這裡就是關押蔣渭水的遺址?不知道這是白色恐怖地景?為何只強調吃喝玩樂,諧音榮景的「榕錦時光生活園區」,莫非是指涉迫害台灣人的殖民威權時光?

2021年日治時期台北刑務所建築結構出土,但多數市民並不清楚,柯文哲市府文資會也沒將其納入文化資產身分保留。 圖/台北文資團體提供
2021年日治時期台北刑務所建築結構出土,但多數市民並不清楚,柯文哲市府文資會也沒將其納入文化資產身分保留。 圖/台北文資團體提供

2013年莊萬壽教授與蔣渭水、羅福星遺族共同呼籲華光社區保留。 圖/作者拍攝
2013年莊萬壽教授與蔣渭水、羅福星遺族共同呼籲華光社區保留。 圖/作者拍攝

參考資料

  • 北面官舍在新事證出現後,文資團體曾緊急提報,但遭法務部快速拆除,被批評為寶斗里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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