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天地》到《電影之神》(下):細品山田洋次慢熬的心靈雞湯 | 李政亮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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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影天地》到《電影之神》(下):細品山田洋次慢熬的心靈雞湯

《電影之神》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電影之神》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上篇:

從《電影天地》到《電影之神》(上):山田洋次的松竹之歌

導演山田洋次的浮出

山田洋次當助理導演也覺得幸福,拿著場記板到處晃晃就有固定薪水可拿,這跟高校生時期半工半讀,經常要一大早坐火車到遠處批貨相比,松竹真是天堂。

正當山田洋次幸福感洋溢時,他同期乃至前後期進入松竹的年輕人都已經大展身手,受法國新浪潮的影響,松竹新浪潮也在1960年代出浮現,1960年以《愛與希望之街》冒出的大島渚與他的同年進入松竹,而後的筱田正浩與吉田喜重也是大約同期進入,他們都已開始成為導演嶄露頭角,成為新浪潮的正要角色。

起步較晚的山田洋次,1955年結婚後,隨著小孩的出生開始感到生活壓力,於是也開始寫劇本。山田洋次的劇本起步,就是為野村芳太郎的電影寫劇本。野村芳太郎雖然日後以社會推理電影奠定名聲,不過,他早期的電影多是喜劇,也在這裡山田洋次練就喜劇的功力。

山田洋次電影之路的重要轉折就是1960年代開始的《男人真命苦》(男はつらいよ)系列。《男人真命苦》原來是山田洋次所寫的劇本,1968年富士電視台播放的電視劇,主演也是渥美清。電視劇版《男人真命苦》播放時已有相當收視熱潮,渥美清所飾演的寅次郎最後被毒蛇咬死一集播出後,電視台迅速接到許多抗議電話,揚言拒看電視台其他節目等不一而足。

山田洋次注意到電視劇的收看觀眾多是女性,他想把《男人真命苦》也拍成電影,讓男性進電影院觀看。松竹對這個想法一開始質疑,電視劇已經播過,電影會有觀眾嗎?在山田洋次力爭下,松竹同意拍攝,但拍完後松竹對這部電影的票房卻沒有信心,還曾被束之高閣,沒想到從1969年到2019年共計50部的《男人真命苦》系列作品已是松竹映畫的重要代表之一。

已成國民電影的《男人真命苦》系列作品,其實已隱含了一些山田洋次的電影觀與人生軌跡。山田洋次在《只想拍電影的人》當中幾度引用日本民俗學大師柳田國男的話——「藝術是為了娛樂人們」,這其實正是他的電影觀,拍《男人真命苦》時,就是希望找不到去處的年輕人或是下了班的廚師,能在週六的深夜到電影院看電影。這也是他與松竹新浪潮導演們的差異,這些差異也豐富了電影的可能。

《男人真命苦》裡,東京葛飾區柴又的下町人家出身的寅次郎到處放浪,這也是山田洋次的寫照。他少年時代在滿洲國度過,但直到16歲回到日本才第一次看到日本的海,那種震驚的感覺,讓他體悟到自己與故鄉的疏離感,這也延伸為電影中如寅次郎一樣的漂泊旅人。

《男人真命苦3:戀愛大放題》劇照。 圖/IMDb
《男人真命苦3:戀愛大放題》劇照。 圖/IMDb

真正的蒲田這裡!

不同於《蒲田行進曲》,野村芳太郎製片、山田洋次導演的《電影天地》真正回到蒲田攝影所存在的1920、30年代。故事是有森也實所飾下町出身的年輕女孩田中小春,與渥美清所飾的生病父親田中喜八相依為命,小春平日在淺草帝國館賣點心維持生計。一日,她被松竹蒲田攝影所的小倉導演相中拍電影。初入蒲田,雖然喜悅但對自己能否勝任演員工作忐忑不安。小倉的助理導演島田對她不斷鼓勵。島田是位心善但眼高手低的左翼傾向年輕人,雖在蒲田工作,但卻瞧不起蒲田所拍的電影,認為那些只是逗觀眾發笑的東西,完全沒有藝術價值。

1930年代日本正是對左翼彈壓的時代,島田收留逃亡中、真正投入進行左翼運動的大學學長,學長勸他收起左翼少爺不食人間煙火的態度,能安慰觀眾的就是好電影。島田因收留學長被逮捕,監獄裡龍蛇雜處,但卻讓島田突然理解人間百態。出獄後的島田,正值田中小春要擔綱擔任蒲田年度大作《浮草》的女主角。然而,小春最後一幕的表演總是無法達到導演的要求。

回到家裡,年輕時在劇團待過的田中喜八教導她演技,卻也無意中透露非親生的父女關係。受到刺激的田中小春,將人生反思轉化融入一直卡關的劇情,終於大獲導演讚賞。最終,《浮草》大賣,蒲田的紀念活動裡,大家歡唱「蒲田行進曲」,也在此刻,田中喜八帶著疲弱的身體到電影院看《浮草》,就在觀看時病逝。

雖說《電影天地》回到1930年代的蒲田,但山田洋次與渥美清卻是電影中的兩條軸線。山田洋次透過導演的角色帶出自己的電影理念,電影不是抽象的藝術理論,只要能讓人感動就是好電影。拍攝《電影天地》時,山田洋次與渥美清已歷經相當多次的合作,已是相當熟識的電影夥伴。

山田洋次之所以相中渥美清拍《男人真命苦》,是因為山田洋次高校時期幫忙家計坐火車到遠方批貨,這是個耗費時間的苦差事,但火車上經常能遇見一位愛說笑話的人,頓時便能忘記疲憊,而渥美清就是這樣的人。渥美清踏入電影界之前,確實也在淺草的劇團甚至脫衣舞劇場當喜劇演員,一如他在《電影天地》中所飾演的角色。也透過這樣的角色,說明底層人家之女,也能將人生經歷融入演技,成為感動觀眾的大明星,事實上,這也是蒲田小市民電影的精神。

圖/IMDb
圖/IMDb

山田洋次與松竹前輩的對話

作為紀念松竹映畫百年的《電影之神》,山田洋次搭起更大的歷史舞台,透過男主角鄉的過去與現在,帶出松竹映畫的歷史光景。

這段歷史裡,有三個組合,一是松竹的黃金時代,二是山田洋次的電影觀,三是山田洋次的電影心靈雞湯。電影中,向松竹出身的清水宏與小津安二郎兩位導演致敬,這兩位同樣1903年出生的導演,清水宏1922年進入松竹、小津安二郎則是1923年,兩人不但在蒲田攝影所時代,就拍出了以現代社會的種種主題為題的電影,奠定蒲田調的基礎,兩人也是一生的摯友。

有趣的是,雖說是向兩人致敬,但大概也只有山田洋次這樣輩分與地位的導演能夠既致敬、又對話、又挖苦,這些都是松竹電影史的珍貴片段。致敬一如電影中《東京物語》的拍片場景,對話一如評價清水宏看似拍了很多無趣的東西,但剪接之後卻趣意盎然!挖苦一如北川景子所飾疑似原節子的角色,抱怨小津安二郎拍片嚴格,要求湯匙攪拌咖啡兩圈半而不是兩圈。

電影中,山田洋次的電影觀也在其中,例如,電影是用感覺的,這在《只想拍電影的人》當中便批評不少知識份子只相信理性,不相信自己的感覺。多年下來,可以看到山田洋次依舊堅持這般信念。從影像內外也可以看到山田洋次與松竹前輩導演的深刻對話。電影中,菅田將暉所飾年輕的鄉,在松竹當副導演時,年輕氣盛,認為小津安二郎與清水宏所拍的作品都很無趣。台詞中特別提到無聊作品包括女兒出嫁前後父親的寂寥心情,所指很清楚,就是小津安二郎。

《電影之神》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電影之神》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事實上,山田洋次年輕時確實覺得小津作品無味而且主題都很類似,沒有太多好感,直到在黑澤明家中看到他正專心看小津作品時,嚇了一大跳,自己才開始研究小津作品。山田洋次曾說,人生過了50歲之後,才能懂得欣賞《東京物語》,他不僅欣賞,還在82歲時拍了致敬作品《東京家族》,《電影之神》裡祖孫三代有衝突、有相互理解的家庭主題,不也是小津一貫的主題?

最後,就是山田洋次以電影熬煮的心靈雞湯。他的電影世界裡,所謂的人生失敗組,他們的電影夢想最終都能實現,《電影天地》裡飾演落魄前劇團演員的渥美清,電影中他沒有電影夢,但他將演技與人生教給演技不知如何突破的女兒,下町人家也能有大銀幕之夢。

《電影之神》裡,澤田研二所飾一輩子沒有什麼成就,外加酗酒愛賭馬的糟老頭,年輕時的劇本在78歲時還能得到肯定。山田洋次電影裡的電影夢總是圓滿,這多少有些牽強,但電影夢加上細膩家族關係的描述,電影夢不只是投射在大銀幕上的影像,更是與家人的羈絆,這才是山田洋次電影的秘方。

《電影天地》與《電影之神》結局相同,渥美清與澤田研二所飾的角色,最後都在看電影時了無牽掛地死去,他們的電影夢,都在松竹片廠裡完成。非常有趣的是,連同《蒲田行進曲》拉進來,這些電影拍攝時,都已是片廠制瓦解的時代。可以說,深作欣二與山田洋次兩位有著片廠制拍片經歷的導演,追憶著片廠制的種種,對他們來說,片廠就像個溫暖的小社會,那是最真實的夢工廠,導演、演員乃至所有工作人員都在那裡匯聚。對山田洋次來說更是如此,浩瀚的89部作品跨越片廠制瓦解前後,《電影之神》未嘗不是對山田洋次年輕時光的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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