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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昨日:呂祐華,走過米迪亞暴龍隊的一攤泥濘

前中職選手呂祐華,現為台灣大學棒球隊教練。 圖/陳奕臻攝
前中職選手呂祐華,現為台灣大學棒球隊教練。 圖/陳奕臻攝

前職棒選手呂祐華,與你分享台灣棒球史上最黑暗的時刻,與他勇敢走過之後的心得。

阿華,他們回去了嗎?穿制服那群人。

一看到我,隔壁房的鄭余亮小心探頭、緊張地問。

「什麼人?我不知道欸,我才剛回來啊。」 收假剛踏進宿舍的我毫無頭緒。

那是在球季末還剩下幾場比賽的時候,山雨欲來,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畢竟,檢調可不會沒事來我們淡水的宿舍坐客參觀。沒想到的是,這也是我職棒生涯的終點;那年我25歲,是位職棒菜鳥。身為一位球員,我最有自信的是我願意苦練的敬業態度,其次才是我的腳程。

打棒球一路走來,自己從不算是最頂尖的。頂多就是個還不錯,穩步往上的球員。高中在穀保時球隊就眾星雲集,到了台灣體院,隊友更是有王勝偉、詹智堯、郭俊佑這些名氣響亮的明日之星,相比之下我連國手都沒選進過,算是相當平凡。大學畢業07年在誠泰的代訓結束之後,即使接手球團米迪亞提出的是一份連簽約金都沒有的合約,我還是毅然決然的簽了。年輕嘛,我只要肯學肯練,總是會掙出自己的一片天的是吧!就這麼踏上了職棒之路。

米迪亞的外野有謝佳賢、周思齊、林鴻遠、陳致鵬等學長,同期的則有我的好友吳家輝,身為菜鳥充其量我也只是個五號外野手,只在球賽大勢已定時才有一些替補跑、打、守的機會。我依然維持過去苦練定勝負的意志,和同期的家輝、陳宗宏在球隊的練習之外加倍苦練。辛苦的日子卻不孤單,郭銘仁、黃仕豪、思齊、蒔陽這些學長們都是認真出了名的,也常常自主加練,大家一起努力。

快樂是短暫的,有時非得經歷那種戲劇化到椎心的痛時,你才真正看清,你拚盡全力去擁抱的那些單純與信念,在你天真以為的同道人眼裡,原來是如此一文不值。

圖為米迪亞暴龍隊郭銘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圖為米迪亞暴龍隊郭銘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詭變:壁壘分明的隊友

約莫球季中,一些怪異的事開始發生。先是在高雄的系列戰中球團帶全隊吃海鮮料理後,隔天一半的主力都聲稱「食物中毒」無法上場,而我因此獲得了生涯第一次先發的機會。球場上則是幾位洋將的表現開始荒腔走板。有多年大聯盟資歷、控球精準的貝力,比賽中突然投不進好球帶,東一顆西一顆的離譜壞球連續保送,再用力踢土抱怨投手丘太差讓他無法控球。另一位球速飛快的投手雷霸龍更是如此。弔詭的是,這種離譜的控球,每次都是在球賽中三壘手拿破崙走上投手丘與他們交頭接耳後發生。

拿破崙本人更不用說。除了幾次在兩好球時面對紅中好球完全不出棒遭到三振外,印象最清楚的是在一場我守左外野的比賽中,一顆在他三壘管區後方紅土草皮交界處的飛球。理應退個幾步就能接殺的他,卻只是仰頭看著球,毫無動作。原本該是補位角色的我從左外野快馬加鞭衝進內野,一個滑接才將這球驚險接殺。

「你幹嘛不接?」起身之後我對拿破崙疑惑的雙手一攤,他卻只是啐了口水,毫不在意的搖頭晃腦轉身走回三壘。

這時,在隊友之間已經有故事流傳,某某球員拿了多少錢,現金就放在宿舍的抽屜。某某投手抱怨為什麼他配合放水的價碼跟另一位投手不一樣;又某某球員在簽約時拿了180萬的簽約金只因合約中就已經寫明願意配合放水。什麼樣的陰謀正在進行著,大家早已心知肚明,於是願意配合的人、與不甘墮落的我們,便形成壁壘分明的兩邊。除了練習、比賽之必需外,在場下、休息室裡完全不相往來,也閉口不談這件事。除了有幾次,老大哥謝佳賢看不下去洋將的誇張行為,厲聲大罵:「那再這樣乾脆不要打了!」

我們這群球員繼續每天小心自保,也為彼此加油打氣。為了贏球,全隊一心的熱血已是妄想,只能卑微地想著:把自己的態度和成績打出來,總有人會看到吧!

圖右為米迪亞暴龍隊三壘手拿破崙。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圖右為米迪亞暴龍隊三壘手拿破崙。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沒打出安打」的陰影

然而,這些行徑開始變得毫不遮掩、明目張膽。

一場面對中信鯨的比賽,九局上半兩出局我們仍落後,跑者在一二壘,打擊輪到一位同梯內野手。身為下一棒的我這時滿腦想著如果等下上場要如何破解對方投手黃宏任的投球。這位同梯先是回到休息室和教練交頭接耳才走上打擊區,隨後面對新上來的投手連揮了三個離譜至極、絕非職業等級的大空棒遭到三振,也結束了比賽。留下我無奈錯愕地呆站在打擊預備區內。

如果我這次真的沒打出安打,日後人家檢視比賽會以為我也是配合放水!

鄧蒔陽學長說,有次比分接近,將輪到狀況火燙的他上場打擊的關鍵局面,時任總教練叫住他,直接要求他出局、不要打安打。扛著千斤的壓力走上打擊區,他當下最害怕的是:「如果我這次真的沒打出安打,日後人家檢視比賽會以為我也配合放水。」所幸他這時打出了安打。上壘之後,學長跟跑壘教練表示自己受傷要下場休息。回到休息室內,學長呆坐在板凳上,留下瀕臨崩潰的男兒淚。一個用盡一生心力去愛棒球的球員,在這樣荒謬可惡的狀況下你要他怎麼打球?怎麼能夠?

東窗事發之後,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了。球隊被停權、解散、薪水只發到九月。馬上面臨的問題便是沒有生活收入,我只能在朋友經營的游泳池有空缺時擔任救生員打打零工,一面盤算著自己的未來,偶爾也回去母校穀保幫忙球隊。

那時王傳家前輩有人牽線,問我們有沒有意願去中國職棒打球,但經歷這些事情,對打球的熱忱消磨殆盡,當時便直接推辭了這個機會。待業的日子很是難熬,一方面沒有固定且足夠的收入,另一方面更因除了棒球外沒有特殊專長,在尋找工作中苦惱,甚至產生些許自我認同的懷疑。

或許離開越久越發覺棒球才是我人生真正的志向所在吧!在台北縣成棒隊(現新北市成棒隊)成立、招考的訊息在隔年二月出來後,我開始回穀保跟著練球,補回這段難熬日子球感的空白。三月時順利考上台北縣成棒隊,總算終結了六個月徬徨的待業時光。之後就在這裡打球,14年轉任球隊體能教練直到現在。

圖為米迪亞暴龍隊鄧蒔陽。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圖為米迪亞暴龍隊鄧蒔陽。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讀書不像正事的學生運動員

回首蕭瑟,已是十年。我常思考,如果我們在對球員的教育中做對些什麼、或多做些什麼,是否能阻止那些令人心碎的荒唐鬧劇上演?許多人將檢討重點放在球員品德,而從更根本的省思,我卻認為最亟需改善的是,他們身為一位學生、而不只是一位球員的教育。

台灣的基層棒球太重視成績,教練有約聘的戰績壓力、選手也在長時間的練習中很早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太早斷定單一的路,其他領域的東西都沒學到。在這樣菁英競爭的淘汰下很多人最後不打球、也沒有其他技能。

像是我在穀保的時候,球隊早上晨練、下午大練、晚上有夜練,累到上課幾乎都在睡覺儲備體能。相信各體育班的狀況不出如此,老師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在那個氛圍中,精進球技、成為一個優秀球員彷彿是我們第一且唯一的要務。相較之下,讀書甚至不像是一件正事。

太早專一也造成運動員的圈子很小,往往人際關係也僅限於該專項運動認識的人們,人生視野更容易狹窄。六年前在新北市擔任球員的時候,我因隊友江柏青牽線來到台灣大學擔任棒球校隊教練。幸運地認識了總教練,也是體育處主任康正男教授,在他的鼓勵之下我重拾書本精進自我,現在正就讀輔仁大學運動教練研究所。這一路上認識各樣領域專長的學生、同學,慢慢的把我的視界展開,才真正知道以前打球時的世界竟是那麼小。而唸書培養我能做出有深度的、批判性的、全面的思考,這些都是之前從未有過的能力。

十年昨日

試想一個球員,如果擁有獨立思考的習慣與能力,如果在成長過程不過早專一而多領域嘗試、並常被鼓勵做出自己的價值判斷,那麼在面對人情與利誘時,是否他被牽著鼻子走的機率就小一些?

如果他在學生時代培養了專業的技能、充足的知識,如果他在打球之外的地方也能獲得正向反饋的成就感,有自信靠棒球以外的專業維生,那麼在面對出賣信仰的抉擇時,是否他鋌而走險的機率就小一些?

我們無須悲觀,儘管大環境氛圍的改變勢必緩慢,但現在基層對於這些教育觀念、認知是有在進步的。有些學校也改以學生升學狀況而非球隊戰績來做為教練績效考核標準。在台灣基層運動,扮演最重要決策角色的往往是家長會,我們也樂見近年來許多學校家長會不再以球隊戰績為第一考量,而願意通盤為孩子們未來的發展著想。

同時,也有如「班長」張志強賢拜毅然回鄉盡一己之力改善東部棒球教育環境,這樣在平凡中偉大的實踐者。只要我們不閃避問題,願意正面迎擊,台灣的體育環境一定會更好的!

儘管九年前故事的結局很痛,我不後悔進入職棒。例如,同樣是教練,有某位因為我打出高飛球出局,稱心他放水的意而笑著拍我肩說「很好、很好,沒關係下次再打好,」這樣令人氣到咬牙切齒的總教練;也有丘昌榮、鄭景益、吳承翰這些積極正面的優秀教練,他們的教導與在二軍時對我的魔鬼操練,我至今仍銘感在心。

我想,當走過一灘惡沼泥濘並不是你能決定的時候,你只能在那樣一個環境、那樣一個故事中想辦法帶走、記起那些難得而美好的人事物。

然後,在雨過天青之後,帶著那些,昂首闊步地繼續向前。(原文授權轉載自《MyVoice》)

儘管九年前故事的結局很痛,我不後悔進入職棒。 圖/劉晏昀攝
儘管九年前故事的結局很痛,我不後悔進入職棒。 圖/劉晏昀攝

  • 呂祐華,前米迪亞暴龍隊外野手,曾任亞錦賽、亞運中華成棒代表隊教練。現為新北市成棒隊體能教練、台灣大學棒球隊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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