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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計畫》:用愛修補傷痕,還是用婚姻評價正常?

《婚姻計畫》劇照。 圖/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婚姻計畫》劇照。 圖/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婚姻計畫》(The Marriage Project)是由阿提雅・阿特薩德(Atieh Attarzadeh)和荷桑・伊斯萊米 (Hesam Eslami)兩位伊朗導演所拍攝的紀錄長片,記載位於伊朗首都德黑蘭的一間精神療養院中,院方試圖推動的一項實驗計畫。

如片名所示,這項計畫的內容是從院內居民中挑選身心狀況較為穩定的男女,安排他們互相認識、交往,最後結婚。目前在精神療養院接受治療的500多個病人中,大多數的人無法恢復到可以回歸社會的程度,必須在院內終老。因而,主導計畫的醫師認為,讓這些無法離開療養院的人締結婚姻關係,也屬於「照護」的一環,可以幫助他們滿足自身的生理、性和情感需求,有正面的影響。

但這項計畫並非毫無爭議。事實上,院內的醫師和工作人員中,就不乏遲疑的聲音,許多病人家屬也紛紛表示反對。有人儘管同意院民有情感和性需求,但認為這些需求可以利用其他方式滿足;有人認為患有精神疾患的院民狀況並不穩定,也缺乏經營關係、解決衝突所需的人際技巧,婚姻內的衝突和壓力更可能使他們的精神狀況惡化。家屬則或許將有精神疾患的家人視為恥辱,認為他們根本不應該結婚;或許認定即使要結婚,也應該要找一個「正常人」,才能夠照顧他們。

導演阿特薩德在影片一開始自白,驅使她拍攝這部紀錄片的根本動機之一是「愛」,然而隨著影片推進,導演記錄著男女院民的生活點滴、院內「情侶」的互動情況,以及推展計畫的過程中,各方的思量與遭遇到的挑戰。觀眾將逐漸發現,這部紀錄片涉及的主題既是愛,卻也遠遠不僅是愛,還包括了精神疾患的照護、親密感的想像、婚姻的意義,以及我們如何看待「人」這件事情。

精神病患需要的不只是身體照護

由於幾起由精神疾病患者所犯下的重大刑事案件,患者的照護近期也在台灣成為一個吸引了大量注意力、討論和爭議的主題。儘管精神疾病逐漸擺脫了某些舊日污名,不再單單被視為個人「不努力」或「軟弱」的結果,但在「疾病」的脈絡下,卻也促使許多人選擇以高度病理化的角度看待精神疾患,強調以藥物與治療來處理、控制表象的症狀,甚至是疾病本身的排除(所謂「治癒」)。

然而,這樣的態度卻忽略了,精神疾患經常和個人的生命歷史、成長經驗,以及所屬的社會環境息息相關。換句話說,若病徵是我們所看見的圖像,那麼個人在心靈、情感與人際、社群關係上的缺失與不安,經常就是觸發、鋪陳這幅圖像的顏料。另一方面,過往的汙名和精神疾患的治療方式也經常造成他們與社會的隔離。他們往往不被期待,甚至不被允許和外部社會有太多積極的互動,但這種隔離卻可能反過來觸發更多的不安。

由此看來,精神疾病患者所需要的,遠遠不止於疾病和症狀的治療。在身體之外,他們的心靈需求也應該被看見,而很多時候,和他人建立連結,累積親密感與安全感,可能正是得以穩定其身心的關鍵。

儘管主導「婚姻計畫」的醫師強調,締結婚姻關係的主要目的是「至少可以滿足院民的生理性需求」,但從對院民的訪問中我們卻發現,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重點並非身體接觸。相反地,他們希望透過建立親密關係,與他人產生連結,進而創造、肯定自己的意義,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正如同紀錄片導演所說,很多時候,是「愛」成就了院民們眼中的光芒。

《婚姻計畫》劇照。 圖/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婚姻計畫》劇照。 圖/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愛是什麼?

然而,「愛」究竟是什麼?儘管導演或紀錄片中的人物都沒有主動提出這個問題,這卻是一個在觀影過程中,時時刻刻環繞我心的疑惑。

由史派克.瓊斯執導的電影《雲端情人》(Her)裡最為人傳頌的一句台詞是:「墜入愛河是一件瘋狂的事,那像是某種被社會認可的精神錯亂。」許多人對這句話感同身受,因為我們都曾經驗過,自己因為愛情或愛慕之人做出不符合自己預期、不合常理,甚至可能被視為瘋狂的事情。但這些在其他情況下不被鼓勵或允許的事情,一旦冠上了「愛」的名號,就可以獲得合理性,蒙上浪漫的面紗。

在《婚姻計畫》裡,我們卻發現,對於「正常人」來說可以被接受的「瘋狂」,在人們視為「瘋狂」的世界裡,卻成為了禁忌。這難道是因為,在推崇愛的同時,我們其實也悄悄地承認愛具有毀滅性的力量,因此認定某些人勢必無法處理愛所帶來的衝擊與消耗?還是反映了,很多時候我們對於「瘋狂」的定義,亦浮動又刻板?

換句話說,所謂的「正常人」中,許多人從未有機會學習愛的意義與實踐愛的方式,而這可能才是某些傷害發生的根本原因。因此,我們又如何能確定,那些不被社會視為「正常」的人,不會更有能量、更知道如何接受與給予愛呢?

因此,究竟是愛本身有毀滅性的力量,還是我們對愛的詮釋限制了愛的想像,進而鼓勵的這種毀滅?

比方說,主流社會傾向把愛等同於親密關係,而且必須符合某種特定樣貌,使得許多人深信不疑,獲得愛的唯一方式就是投入某種主流認定的親密關係形式——如婚姻。為了維持某種婚姻樣貌,我們也就此認定,「婚姻經營」必須仰賴特定的社會技巧,故「缺乏社交能力」也就成為紀錄片中,許多人反對婚姻計畫的原因。

但愛的方式何其寬廣。這麼說的意思並非,付出愛、經營關係,以及維持婚姻不需要仰賴任何的能力,但婚姻是否是獲得與成就愛唯一的管道?對於《婚姻計畫》裡的院民來說,他們確實可以從愛中獲得能量,但愛必須與婚姻「綁樁」的社會現實,卻反而可能使他們失去獲得愛的機會。

《婚姻計畫》劇照。 圖/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婚姻計畫》劇照。 圖/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婚姻又是什麼?

這就帶領我們來到下一個提問,那就是:婚姻的意義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結婚?當我們渴望婚姻時,我們渴望的對象,難道不是社會框架下,婚姻被賦予的特定內涵跟想像?

我們可以在《婚姻計畫》裡看到,因為社會文化的緣故,婚姻被賦予了極高的意義,也是被正式「認可」的、獲取親密感、愛和性的方式,甚至成為一種「正常」的表徵。於是,當院民表達結婚的慾望時,他們所描述的場景和需求其實涉及和他人的連結、親密與安全感,但在當地社會的文化背景和價值觀下,這樣的需求只能透過「婚姻」的語言表達。

另一方面,婚姻似乎也成為院民和家屬試圖實踐「正常」的一個步驟,渴望透過結婚、生育等「一般人」的人生歷程,來擺脫精神疾患的汙名,也讓自己重新回歸主流社會。

然而,當婚姻成為所謂的「正常化管道」,這是否反而成為婚姻關係的壓力來源,而不再是理論上,應該可以滿足情感需求、使心靈獲得安穩平靜的方式之一?更進一步來說,締結婚姻之可能,是否又成為判定一個人正不正常的標準之一?在紀錄片中,被篩選出來有結婚資格的院民需要經過一輪又一輪的訪談,證明自己有能力處理婚姻關係。

然而如前所說,一個人結婚的能力,不一定等同於愛的能力。而這項婚姻計畫究竟是用愛幫助院民更好地融入主流社會、和外部建立連結,還是用愛——或說婚姻——當作標準,判定一個人回歸的可能?這是看完電影後,縈繞我心的疑問。

《婚姻計畫》所處之社會有其獨特之文化背景,也因此塑造了婚姻對於人們的意義,以及社會中和婚姻有關的某些限制與想像——例如女性需要取得父親的簽名同意才可以與他人締結婚姻關係。然而,儘管這樣的文化背景並不通用於世界上其他地方,我們也不該太快地拋開對當地脈絡的了解,直接嚴厲批評這種看似「不符合現代性別平等價值」的習俗。

但紀錄片的內容卻不妨礙我們探問,關於情感需求、親密關係和安全感,真正的關鍵是什麼?而當我們談起婚姻,我們的想像又有什麼意義?更直白地說,在當今的台灣與所謂「西方進步社會」裡,愛與婚姻也經常未能脫鉤,人們仍舊想像這兩者必須共同發生,但這卻反而可能是導致許多「瘋狂」的原因。而對精神疾病患者來說,當愛所帶來的精神性滿足可能是救贖的同時,愛與婚姻的綁樁卻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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