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口勇的漂浪人生(上):影響三宅一生創作之路的跨界藝術家 | 李志銘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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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口勇的漂浪人生(上):影響三宅一生創作之路的跨界藝術家

野口勇(右)是三宅一生(左)心目中地位十分重要的先鋒人物。 圖/美聯社
野口勇(右)是三宅一生(左)心目中地位十分重要的先鋒人物。 圖/美聯社

一個人,倘若能在年輕時就遇到對自己往後一生的道路產生極其重要影響的啟發者,那無疑是相當幸運。

今年(2022)8月因肝癌辭世的服裝設計師三宅一生(Issey Miyake, 1938-2022),經常在各種媒體場合提到的日裔美籍藝術家野口勇(Isamu Noguchi, 1904-1988),便屬這樣的先鋒人物。

其中值得一提是,1952年野口勇在三宅的故鄉廣島和平紀念公園前所設計建造的「和平大橋」,東西橋頭兩端分別以「在原爆中逝去的靈魂引渡到彼岸的船」和「初升的太陽」為表現主題的前衛造型,使得高中時代每天上學都會經過此地的三宅深感震撼,不僅令他激起了生存奮鬥的勇氣,同時也讓他驚嘆「這就是設計,如此簡潔,卻又如此充滿力量」!

「和平大橋」連接著廣島和平紀念公園的東邊與西邊,乃是野口勇對美國日本的連接暗示,象徵了「連接東洋與西洋」的概念,這一座橋也成為三宅一生立志以設計傳達理念、打開世界之門的原點。

那個時期在日本的藝術家和設計師(比如橫尾忠則、川久保玲、三宅一生),大多有類似的世代集體記憶:童年經歷過戰爭和動盪年代下的破碎家庭,亦有一顆脆弱而反叛的心靈。他們早期或多或少都曾接受來自西方的教育思想,同時又極為渴望地想打破西方傳統文化的壁壘。

野口勇曾說過:

世間萬物,一切均是雕塑。
任何無阻礙的孕育於宇宙間的物質和想法,在我看來都是雕塑。

異曲同工,追溯三宅一生所致力追求的核心理念,包括他早期獨創將布料以熱壓和紙板塑形的「一生褶」(Pleats Please)系列,褶皺的質感透露出氣韻的流動,並帶出穿衣者自身的生命力,乃至於把一塊布(A piece of cloth)如摺紙般摺疊成3D立體形態的服裝設計,進而豐富了穿著自由的感官體驗,諸如此類強調「雕塑感」的設計風格,皆被三宅一生融入到了品牌Issey Miyake當中。

後來到他60歲那年(1997),甚至還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策畫了一個以「野口勇和三宅一生」為名的紀念展覽,現場展出野口勇的雕塑和燈具作品,藉此向這位曾經給予他諸多設計概念啟蒙的藝術界前輩表達致敬之意。

野口勇與《野口勇的一生——宿命的越境者》書封。 圖/美聯社、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
野口勇與《野口勇的一生——宿命的越境者》書封。 圖/美聯社、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

多重文化的家世背景和藝術養成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美國人,我是個藝術世界的人。

——野口勇

1904年出生於美國洛杉磯的野口勇,堪稱一位創造力驚人的天才藝術家。歷史上,他是西方景觀設計兩大流派「極簡主義」(Minimal Art)和「大地主義」(Land Art)的先驅,除了率先將雕塑創作與景觀設計彼此結合,且於西式園林中融入東方的空間美學之外,野口勇在園藝、陶藝、傢俱、燈飾、劇場、舞台設計等各領域都有許多開創性的貢獻,亦對當代的工業產品設計產生了巨大影響。

野口勇的父親是日本明治時期最早一批赴英美留學,並以出版「英、日文詩作」聞名的詩人作家野口米次郎(Yonejiro Noguchi,1875-1947)。二十世紀初葉以降,時逢美國文學界興起東方主義熱潮,意象派詩人龐德(Ezra Pound)、理察.奧爾丁頓(Richard Aldington)、約翰.弗萊徹(John Gould Fletcher)皆對米次郎的詩作讚譽有加。

無獨有偶,早年魯迅留學日本仙台就讀醫專期間(1904-1906年),正值野口米次郎的英文詩集《來自東海》(From the Eastern Sea)陸續在美國和日本文壇引起轟動,亦讓青年魯迅留下深刻印象,甚至還曾翻譯發表過其作品。彼時著名的日本詩人萩原朔太郎(1886-1942)則是如此評價米次郎的英文詩:「外國人讀起來覺得是日本詩,日本人讀起來覺得是外國詩」,並形容其外貌出眾「眼珠近乎藍色,鼻樑很高,從容貌長相到詩歌都不像日本人」。

常言道,美男子自然不缺愛情。1903年,米次郎先是與在美國協助他推展文學出版事業的編輯黎奧妮.吉歐蒙(Leonie Gilmour)秘密結婚,後來又與《華盛頓郵報》的記者阿梅斯(Ethel Armes)相戀並有婚約。1904年黎奧妮在洛杉磯生下了兒子野口勇,米次郎則以《紐約晚報》(New York Evening Post)《環球報》的日本記者身分獨自回到日本,協助報導日俄戰爭。

野口勇的母親黎奧妮.吉歐蒙(Leonie Gilmour,左)與父親野口米次郎(Yonejiro Noguchi,右)肖像老照片。 圖/野口勇博物館
野口勇的母親黎奧妮.吉歐蒙(Leonie Gilmour,左)與父親野口米次郎(Yonejiro Noguchi,右)肖像老照片。 圖/野口勇博物館

隔年(1906)美國西岸發生多起排日事件,且因這段異國戀情不見容當時,黎奧妮於是在1907年帶著三歲的兒子前往日本投奔米次郎,怎料對方早已在老家另娶了日本妻子。

當時的米次郎拒絕承諾他對母子倆的養育之責,也請求自己生下的這個混血兒千萬不要使用「野口」姓氏。舉目無親的黎奧妮只好帶著兒子輾轉於日本各地打工謀生,靠教英文餬口。之後(1912年)黎奧妮又嫁給另一個日本人,並生下了女兒Gilmour Alice。

就這樣,野口勇在日本度過了大部分的童年時光。直到14歲(1918年),母親才帶他回到美國接受中學教育(當時他的父母已離異、並且跟隨母姓,名叫Isamu Gilmore)。18歲(1922年)從印地安那州的拉波特(La Porte)高中畢業,同年申請到哥倫比亞大學的醫學系,也逐漸開啟了對雕塑藝術的熱情。他白天在哥倫比亞大學修課,夜晚課餘時間隨義大利裔美籍雕塑家魯托洛(Onorio Ruotolo)於曼哈頓下東區學習雕塑技藝。

1924年,也就是在他20歲那年,由於想要全心投入雕塑創作,他毅然決定從哥倫比亞大學退學,並正式改名為「野口勇」。不久,他加入國家雕塑協會(NNS),正式以藝術家身份示人,一面依靠為各界名流畫像賺取收入,一面在工作室開展個人創作。1927年他申請到古根漢藝術基金,前往巴黎師從雕塑大師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門下擔任石匠助理。天賦異秉的他很快掌握了傳統雕刻技巧,兩年後(1929年)回到紐約市舉辦了第一次個展,因緣際會認識了美國現代舞蹈家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兩人後來成為合作夥伴,野口並為葛蘭姆的許多舞蹈作品擔任舞台設計工作。

野口勇師從雕塑大師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左)門下擔任石匠助理,隨後認識了美國現代舞蹈家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右)。 圖/維基共享、美聯社
野口勇師從雕塑大師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左)門下擔任石匠助理,隨後認識了美國現代舞蹈家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右)。 圖/維基共享、美聯社

美日混血的身分認同困境

自1930年起,野口勇開始將目光投向了與他血脈相連的東方(亞洲),他陸續前往中國與日本各地遊歷,也曾在北京跟隨齊白石學水墨畫,並廣泛涉獵中國園林建築和日本禪宗庭園的風格思想。

1941年二戰期間珍珠港事件爆發,當時美國政府為了避免數量龐大的境內日裔成為間諜或被敵軍利用,因此在亞利桑那州建造了暫時拘留境內日裔公民的「收容所」,野口勇也因為具有一半的日本血統而遭到拘禁。幸運的是,野口勇的許多藝術家朋友持續不斷地聲援與施壓,才讓他在不久後旋即被釋放,並能再繼續創作。

美日混血出身的野口勇,終其一生徘徊於身分認同的糾結處境中。在日本,他是不被父親認可的美國人;而在美國,他又是一個有著東方臉孔的日本人。他一直都在試圖尋找自己的歸屬,這無疑對他往後的藝術創作產生了極大影響,亦令他的設計表達風格強烈,既細膩又大膽,既傳統又現代,糅合著看似矛盾的兩極,難以歸類。

60年代之後,野口勇逐漸在藝術界建立起國際聲譽:1962年獲選進入美國藝術文學院;1971年獲選為美國藝術與科學院士;1986年代表美國參加威尼斯雙年展;1987年榮獲美國國家藝術獎;1988年榮獲紐約雕塑中心的終身成就獎,這一年他在紐約去世,享年84歲。

綜觀野口勇跌宕起伏的生命經歷,乃至多元背景的文化衝擊,後來由日本紀實作家杜斯昌代(Masayo Duus)寫成了專書《野口勇的一生——宿命的越境者》(The Life of Isamu Noguchi:Journey Without Borders),並於2004年野口勇百週年冥誕時,譯成英文出版。

及至2010年,日本導演松井久子更將其改編拍攝成一齣以藝術家野口勇的母親黎奧妮(Leonie)生平作為敘事主軸的傳記電影,由英國女星艾蜜莉.莫提梅(Emily Mortimer)飾演性格鮮明、為愛遠走他鄉的女主角黎奧妮,日本男星中村獅童飾演野口勇的父親-詩人野口米次郎。該片最初於2012年在台北上映時,譯為《黎奧妮和她的愛人》(Leonie),十年後(2022)又譯成《美國女孩的日本日記》再度搬上大銀幕。

▍下篇:

野口勇的漂浪人生(下):旅居東西方,及與李香蘭相知相惜的一段情

《美國女孩的日本日記》劇照。 圖/聯影電影提供
《美國女孩的日本日記》劇照。 圖/聯影電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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