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就《秋天的童話》的推手:德寶電影公司如何締造港產片的輝煌時代 | 陳煒智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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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就《秋天的童話》的推手:德寶電影公司如何締造港產片的輝煌時代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坐在影廳裡等待《秋天的童話》開場,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D & B"的德寶公司商標。前些時候看《地下情》時,還沒有那麼強烈的感覺,這次在《秋天的童話》起首看到「德寶」字樣,胸口被震了一下。

有一種「啊!原來是德寶啊!」恍然大悟的感覺。

這樣一切就都兜得起來了。

從岑建勳說起

德寶是港產片黃金時代不能不提的重要公司。它發跡在1984年,自1985至1991年,因為接掌邵氏在香港的院線,於是進入最輝煌的七年歲月。之後人事更迭,1992年以急流勇退之姿,減少產量,進而消失在影壇。

在德寶活躍的這八、九年時間當中,所謂"Quality Film"(優質電影)的製片理念,是德寶在香港「三大」製片勢力裡得以屹立的思想支持。原先在1980年代初的邵氏、嘉禾、新藝城,在德寶竄起之後,適逢邵氏改變經營方針,轉向電視,成為嘉禾、新藝城、德寶的局面。從1984到1990年代初期,可以說整個1980年代後半,德寶在商業和藝術的追求,繳出一份有目共睹精彩成績單。

要談德寶,一定得說到它的兩個核心人物——潘迪生以及岑建勳。

德寶的出資者是鐘錶珠寶商潘迪生,他在1980年代初期於商場站穩腳步,開始投資娛樂事業。德寶在1984年1月30日召開成立記者會,最初與嘉禾公司淵源匪淺,潘迪生與電影界並無淵源,最主要的影圈人脈都來自洪金寶和岑建勳。洪、岑在前一年1983於合作的《五福星》(香港原名《奇謀妙計五福星》,嘉禾出品)大收旺場,岑建勳在片中的捲毛造型也為自己建立起一個廣受歡迎的諧趣形象。

不過,岑建勳並不以此為滿足。如果說潘迪生是德寶的經濟靠山,岑建勳應該可以說是德寶公司——尤其是德寶前期——的思想和靈魂中樞。

他是香港很典型"baby boomer"(戰後嬰兒潮)世代的知識份子。本身雖然受的是英文教育,對中華文化也有感情,他留學英國,讀洋書,也讀《中國學生周報》,參加社會運動、保釣運動,自詡為文化人的同時,投身媒體工作也明白「搵食」的重要性。尤其步入影壇之後,商業片、藝術片,還有介於其中、什麼都有一點、言之有物的片子,他統統都拍。那種混合的東西——傳統的、外來的,結合成一種獨特的典型,在1980年代中期「九七」心理壓力增生的節骨眼上,激起異樣的浪花。

論者指出,德寶拍戲走的是「兩條腿走路」政策,從它的創業作就能看的出來。一方面有《雙龍出海》這樣從類型、卡司、片種、娛樂效果思考及規劃的作品,一方面則有《等待黎明》這種什麼都有一點點,組合起來又別具風格、別開生面,投資人會猶豫,片商可能不敢興趣的「另類」片。

岑建勳應該可以說是德寶公司——尤其是德寶前期——的思想和靈魂中樞。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岑建勳應該可以說是德寶公司——尤其是德寶前期——的思想和靈魂中樞。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因院線而登峰造極

德寶原先是製作公司,電影發行主要走的是嘉禾系統。就連在台灣(當時港產片極重視台灣市場,關於這點,從新藝城的成功即可見一斑),它在創業之初,也和嘉禾在台灣的分公司互動密切;現在貴為國際巨星的楊紫瓊當初在德寶出道主演《貓頭鷹與小飛象》,在台灣上映時就是在嘉禾新組、以西門町台北戲院為首的台北院線,是台北院線成為嘉禾專屬的首映之作。

1985年,邵氏集團因邵仁枚已經逝世,預備放手星馬院線、香港院線,同時也打算自電影製片轉進電視拍攝,消息一出,震驚亞洲影圈。邵氏在香港將旗下院線解散,四間戲院文華、黃金、寶聲、翡翠則由德寶承租,組成德寶的院線,由1985年初協商超過半年,到1985年7月拍板定案,自此便由單純的製片公司轉型成為製片、映演同時兼管的局面。在台灣,它也開始跟本地的發行商合作,先跟七賢,之後再跟龍祥,由掌握電影院線的發行商安排影片上映的期程。

德寶在香港的院線,也就是它承租的邵氏戲院,讓它的成就登峰造極,1986年號稱全年製片量達16部。它在平衡商業電影和藝術追求的同時,也紮紮實實地關注所謂的「本地特色」,突顯香港本位,帶出本土思潮,即便有西有中有混搭,「香港」意識在此間卻始終如此鮮明可喜,甚少悲情哀嘆,更多的是聚焦在當下社會的種種。

優質電影Quality Film的製作方針

德寶跟新藝城、香港新浪潮,有很多重疊相似之處,也有很多屬於自己獨樹一格的指標。它的多元性,還有兼顧產業需求和「言之有物」——論者所謂「創意先行」,岑建勳所謂要拍"Quality Film"的諸多作品,讓德寶在很多時間點上,撿起別家公司不要的創意提案,推了創作者一把,打造出華語電影史上不可多得的時代經典。

張婉婷和羅啟銳當時抱著《秋天的童話》企劃到處尋找投資,幾乎已經走頭無路,原本《非法移民》的時候還有邵氏支持,如今影壇老大哥轉進電視圈,面對這個「似有若無、淡淡的情愫」的片子,嘉禾也曾經想過接下提案,但條件是不准起用「票房毒藥」周潤發。

嘉禾的何冠昌建議張羅二人,何不把片子拿來嘉禾拍,嘉禾所有男星任他們選,比如當時正紅的成龍、洪金寶,都可以演「船頭尺」的角色。張羅心想,那可不行啊,洪金寶一演豈不成了諧趣片(雖然到「移民三部曲」的下一部《八兩金》,洪金寶真的演了唐人街計程車司機),成龍來演的話,結尾男主角狂奔追車,豈不三腳兩跳,一躍就躍過布魯克林大橋?

為了周潤發,張羅只好從嘉禾退出,最後找到德寶。岑建勳回憶,當時德寶業務正旺,他跟羅啟銳是舊識,接過劇本就帶到晚班拍戲的現場,一邊監場一邊讀劇本,讀著讀著,愛不識手,讀到還剩下最後十幾頁,不讀了,馬上知通張羅二人,企劃當天就OK。

哪知道,天上掉下來一部《英雄本色》,周潤發身價瞬間暴漲,張羅二人一開始還相當擔心他會不會把他們這部小品推掉,好在發仔言而有信,真的空出檔期飛抵紐約,專心拍攝《秋天的童話》,也為自己贏得第二座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榮銜。

圖為當時超視總裁岑建勳(右)、副總裁丁乃竺(左)與白嘉莉(中)。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圖為當時超視總裁岑建勳(右)、副總裁丁乃竺(左)與白嘉莉(中)。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德寶拍過紅得發紫的《富貴逼人》系列,也拍過既險又奇的關錦鵬導演《地下情》。還拍過社會關懷系列《聽不到的說話》、《癲佬正傳》(台灣上映時名為《天天星期七》);《聽不到的說話》在台灣上映時,電視廣告特別主打靜默無聲,用手語、字幕等等,還因此驚動很習慣電視機發出聲音的眾多家庭主婦,停下手上的家事,特別留意一下廣告,看看是不是電視機壞掉了。

《癲佬正傳》題材硬,導演新,爾冬陞充滿理想,岑建勳就特別提點他,德寶願意支持這部電影,但條件是一定要有明星演出,不可以是素人演員,否則影片會越過「寫實」的分寸,進而淪為整個產業結構裡,觀眾購票入場之後難以欣賞的棄兒產品,如此一來,口碑不佳,沒有賣座後勁,再怎麼「言之有物」也缺少可以傳達的對象。

岑建勳覺得,邵氏退場後,香港影壇「三大」居然能從嘉禾、新藝城數到德寶,簡直不可思議。但單單只是拍賺錢的電影,德寶也拍不過別人,所以公司的製片方針和定位,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成型。

洪金寶同為德寶公司的股東,雖然曾經笑道,拍了《聽不到的說話》的聾人,又拍了《癲佬正傳》的瘋人和社工,德寶接下來是不是該拍一部盲人電影?但,不可否認,德寶的製片策略無疑是成功的。

張婉婷也承認,不管是"Quality Film"還是"Commercial Film",作為一個電影工作者,她想的就是拍一部"film"。希望言之有物,否則忝為導演!至於有沒有quality,能不能commercial,製片人端要負擔更大的思考和規劃責任。

《癲佬正傳》與《聽不到的說話》電影海報。 圖/取自IMDb
《癲佬正傳》與《聽不到的說話》電影海報。 圖/取自IMDb

好好睇的《秋天的童話》

岑建勳曾經感嘆,身為對整個社會、時代,有話想說的電影人和文化人,他們希望不只娛樂觀眾,也希望把自己看世界的看法帶出來。然而在影壇,在產業界,就是有現實的層面需要克服。否則,怎麼可能「好好睇」的《秋天的童話》一開始會沒有公司要收呢?

張婉婷在2022年接受新加坡華語電影節越洋訪問時,對當年被德寶「十二道金牌」結束紐約外景攝製,召回香港的經歷,依然記憶深刻。她說,當時跟紐約的兄弟班話別,抱持的是這部電影「大概就這樣」、「大概沒辦法拍完」的心情。

殊不知,原來德寶當年正火正旺,岑建勳身為總裁,分身乏術,公司的千萬大製作《中華英雄》在花蓮搭景開拍,《秋天的童話》是小之又小,才幾百萬的小投資,劇本他又欣賞,所以沒有親自在紐約監督。然而劇組內部傳來一些不太平順的風波和謠言,說導演「硬要等光」、「讓發仔每天傍晚跑馬路連跑十幾天」、「在中央公園噴油彩挨告」等等,負面議論甚囂塵上。岑建勳一聲令下,外景拍完就回香港。他解釋——不是要張、羅團隊徹退,而是想看看拍出來的成果如何。

《秋天的童話》毛片試映,岑建勳看了幾場,發出讚嘆:「好好睇啊」。

劇組重拾信心,配得出色的美術指導和攝影師協助,在九龍塘找了合適的場景開拍內景戲,順利把這段「童話」說完。岑建勳更大手筆把這部「秋天」的「童話」排期排在暑假黃金檔,台灣片商雖然把片名改為《流氓大亨》,但當年也正是拜了這四個字之賜,並將檔期排在8月上映,影迷擠爆戲院,想看看「小馬哥」周潤發是怎麼樣的「流氓」,又是怎麼樣的「大亨」;是怎麼樣的粗俗,又是怎麼樣的世故迷人、說出那句讓人回味無窮的"Table for two?"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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