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河的眼淚:動物不是用來娛樂你的!
某個下午,與台灣動物平權促進會的朋友在永樂座聊著「動物不是娛樂」三部曲紀錄片放映計畫。這是動平會記錄他們在一年內、十七個動物場域所做的田野調查,並與學校教師合作體驗教育,所產出的三個短片,他們希望能與台灣大眾共同反思動物與人類的關係,引發大眾同理動物受苦的處境,用行動改變,為動物發聲
還記得那時聊著聊著,永樂座老闆娘寶兒突然插了句話,說自己多喜歡河馬。話題便進入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鍾愛的動物,牽引著自己的情感。我卻只是聯想到〈快樂天堂〉的歌詞:「河馬張開口吞掉了水草,煩惱都裝進他的大肚量。」這首歌是為當年圓山動物園大搬遷而作的音樂,小時候唱起這首歌,想像的都是快樂的動物大遊行畫面──動物歡騰地從台北市北邊走到盆地南邊。這是孩童天真的想像。
但長大後,才知道真實世界很殘酷,動物之於人,一點都不是歡樂的卡通。河馬怎麼樣也吞不掉自己的煩惱。
在香港機場上網看到河馬掉落車子受傷流淚的新聞,我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內跟著掉了眼淚。邊追著新聞,邊想到那天下午寶兒聊到她多愛河馬,想到〈快樂天堂〉,想到動物園大搬遷.……想到採訪動保團體時他們說過的,部分動物園動物遷移台東過程中、遷移後的動物死亡。
怎麼會是歡樂的動物大遊行?
這隻河馬就是在搬遷過程中受傷。如何搬遷,過程如何照顧,受傷如何處理……這一連串下來,我們越發感到疑惑:
如此粗糙,如此無知,如此無措,如此多的問題都不知如何解決,這樣的社會,這樣的國家,怎能容許這樣的動物展演場所、動物農場,甚至動物園存在?
憤怒激起時,動平會的林憶珊傳訊:「這隻河馬就是片子最後餵食秀的主角!」動平會很早之前就注意到這農場的問題,近日更多裡頭工作人員或是經驗的遊客的爆料,告訴大家真相有多殘忍。
哪個大人會告訴孩子現實有多殘酷,哪個大人在給孩子生命教育時,會告訴他們自然的真理與人類的自私酷刑?連卡通中動物的死亡,大人都會批評創作者:幹嗎讓孩子哭?
於是,孩子心中的大象是昂揚的,孔雀是碧麗輝煌的,老鷹是翱翔的。然後,大人帶著孩子去夜市撈魚,告誡孩子貓狗很髒、距離要遠,不讓孩子知道:「如果你不喜歡別人亂拍你,你就不可以這樣對待貓狗。」
因為大人無法意識到自己也缺乏生命教育,無法意識到自己的殘忍。
不知從何時起,我意識到了這種殘忍,於是,除了工作,我很少踏入動物園、海洋世界之類的地方。但在圓仔誕生而迸發的萌潮過後,我踏進了成都的大熊貓基地,想了解「萌主」的家鄉對待這樣的野生動物,有沒有特別不一樣?
雖然大門口播放的《功夫熊貓》影片,讓人發噱,但一大早,滿是竹林的偌大園區還沒幾個人,帶著霧氣的清幽,透著大熊貓的叫聲,便叫人安了心:「這果真是良好的棲養地。」
我忍不住想起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收容中心的迫窘。身為台灣唯一一個收容走私、不當捕抓、救援的野生動物收容中心,工作人員相當用心為這些可憐的動物營造合宜的棲地環境,但再怎麼認真、費心,都無法承受資源越來越拮据、動物越來越多的困境。人們會去動物園、去生態農場去看可愛動物,沒有哪個家長懂得帶孩子到流浪動物收容所、野生動物收容所看這些被任意交易買賣、被不當獵捕、被惡意遺棄的生命。
動物只能是可愛,無法是可憐。
於是,台灣國寶黑熊孤寂地在籠裡不停不停轉圈圈,來自熱帶雨林、曾因電視節目成為寵兒的紅毛猩猩眼神茫然,禽鳥用力啄自己的毛,還有猴子不停磨屁股……。那些刻板行為讓人心痛,但卻才是真正的生命教育:「讓你的孩子、你的學生知道,這些動物怎麼來的,怎麼被遺棄,他們的故事是什麼。而台灣多麼不適合他們,籠子多麼不適合他們。」這樣你的孩子,你的學生,才真正知道動物與他們的故事,而不是興奮指著動物大叫:「這是猩猩,這是老虎,這是大象!」
(每每聽到這樣的對話,我都會翻好幾次白眼。我一歲半的姪子看著圖畫書,也能指出這是老虎這是大象啊)
由於大熊貓是保育類動物,園方費心為每隻熊貓取了名字,做成告示牌,讓遊客知道他們的名字、個性甚至是來源。同時,整個園區還規劃有成年熊貓、幼年熊貓還有剛出生熊貓的哺育區,遊客可以自行選擇路線。
但我的想像與期待,到此為止。
約莫九點,是大熊貓的放風與早餐時間,他們被放了出來,聚在一起大嗑美食。別於木柵動物園玻璃帷幕屏障,怕驚擾團團圓圓一家人,成都大熊貓基地以還原野生棲地為重點,故沒有高聳的鐵架柵欄,僅僅以超過半個人身高度的圍籬與大熊貓相隔,而大熊貓的活動範圍距離遊客約有十公尺──亦即每個人都可以清楚看見大熊貓的活動。
若是人少也就罷,但中國人口多,遊客相對也多,更別說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一下子就讓這寬廣園區擠得到處都是人,孩子奔跑尖叫,對著熊貓大叫:「熊貓!熊貓!」大人也喧嘩吵鬧,連我都受不了這聲音,怕熊貓受不了,於是指著園內告示牌說:「這裡寫著不可喧嘩!」但轉頭一看,大熊貓們或許是習慣,好整以暇睡著他的午覺……。
「人這麼多,熊貓不會不舒服嗎?」我問一個工作人員,他看了看說:「今天不是假日,人很少呢。」我不可置信摸摸鼻子:這也不是重點吧。
隔日,我對一個因參與生態保育,而在臥龍大熊貓基地實習過的朋友抱怨這一切。「是啊,成都大熊貓基地實在太商業太擁擠了,下次來臥龍看看吧。」臥龍在羌族自治州,山裡頭,一定比都市好,但朋友隨即說:「而且還可以抱熊貓呢,抱一次,一百塊人民幣。」
我再次不敢置信看著他:「你說什麼?」我怎麼都無法理解一個號稱生態保育愛熊貓的人,竟可這麼輕易認同消費動物、把動物當娛樂這種事。只能沉默。
中國如此,台灣會比較進步嗎?
北起台北市立動物園,南至海生館,「行銷」動物不遺餘力,招攬遊客,賣門票,賣紀念品,雖有研究人員或照顧者,但生命教育卻十分空洞(更別提野放小白鯨致死這種失誤)。官方掌控的如此,民間經營的更是問題重重──保育類動物只要身分證就可交易購買,非保育類更是輕率為之,動物長大了不可愛就丟,再買可愛的幼年動物就好;讓遊客騎乘、不計時間,讓動物挨餓,才會聽話,才有好看的餵食秀……,遊客那一聲聲的好可愛、好聰明,是建立在所有動物的痛苦上。
然而,師長們、家長們,卻將這當成是「生命教育」,何等諷刺,只見己樂,不聞其悲,拍幾張照片,貼上網炫耀,就是你們給孩子的教育──於是,從吃的、到陪伴的、到看見的、到面對著的所有動物,都只是一個物品而已,哪來的生命?
即使有若干動物權利相關法令,政府仍然對此無所作為,更可惡的是,縣市政府配合這些民間經營的生態農場、動物園區大肆宣傳這種住宿、飲食玩樂一體通包的觀光景點,藉以賺取觀光財,作為地方稅收,但動物怎麼買來,不管,動物怎麼處理,無法管,動物生病受傷更是不甘他們的事。有選票的人,他們都可敷衍,沒選票的動物,更是任他生死。
今天,一隻被惡名昭彰的生態農場圈養的河馬「跳車受傷」了。他的眼淚觸動了台灣社會,眾人彷彿現在才開始意識到原來不是只有動畫電影裡的動物會哭會笑,原來動物真的會痛苦,並為他揪心,為他難過,想救他,想幫他。
那麼,大家應該也要意識到,今天台灣不只一個痛苦的阿河,還有更多被忽略的、被玩弄的、隨時會有危險的阿河在哭泣在痛苦著,我們無法知道阿河的命運如何,可是,我們可以幫助其他的阿河──要求各縣市政府嚴格監督其下的動物園、生態農場的動物買賣和動物權益,徹查不法的作為。
而你我,最起碼,可以從拒絕動物的娛樂與消費開始做起。
阿河用他的生命與眼淚提醒我們,我們必當回報給阿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