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同症」的起因與解方 | 顏聖紘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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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同症」的起因與解方

圖為2014年國際反恐同日,一群同志人權運動者在凱道豎立一百座「因恐同而死」的墓碑,呼籲社會重視同性戀人權。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圖為2014年國際反恐同日,一群同志人權運動者在凱道豎立一百座「因恐同而死」的墓碑,呼籲社會重視同性戀人權。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某位知名節目主持人在自己的臉書上說「其實我是很恐同的」。此話一出,引起許多網友多方面的猜想。一個看起來在社會議題上非常有見地,而且看起來似乎是性別友善的主持人,怎麼會說自己「恐同」?這不是很傷感情嗎?

還有一位學弟跟我說,他自己並不恐同,但是他一跟家人提到「婚姻平權」議題,他就馬上看到家人那種基於難以理解的恐懼。因為恐懼,所以謠言與偏見才得以茁壯成長。

「恐同」(homophobia)究竟是甚麼?只是一個單純的不喜歡,或真的是因為當事人曾經遭受過甚麼負面經驗所以感到恐懼呢?

對特定事物的恐懼是先天還是後天?

首先,「對某種事物」的恐懼(phobia)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經由學習得到的經驗?根據人類與動物心理學的研究指出,兩者都有可能,甚至可能是兩者混合而成。我在談論警戒性(aposematism)演化的演講場合時經常打個比方:「當你走進超商,看見一個新商品,請問你會馬上過去拿起來看,而且馬上買下嘗試的請舉手?」不管在哪一個場合談這個議題的時候,大概會有一半的聽眾舉手表示「他會拿起來看一看那是甚麼」。然而也有一半的聽眾表示「因為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所以連碰都不會碰,然後只買自己熟悉的飲料」。

這種沒有經過學習,沒有經驗,就直接排斥或忽視的現象就稱為「恐新症」(Neophobia)。在演化上,「恐新」會出現在智能較高的動物,有學者認為恐新這個行為的利益是「讓個體在非常習慣,而且安全的範圍內生存」,也就是「待在同溫層最安穩」的意思。但是也因為先天恐懼某個新事物,這樣的個體也越容易失去探索更多可能的機會,而且容易因為以偏概全(generalization)而形成偏見(bias)。這樣的行為也常見於各種高智能的脊椎動物,並不只是人類的專利。(延伸:歧視同志可能「治療」嗎?

但有沒有因為學習到負面經驗(negative experience)而產生恐懼的可能?當然有。如果有人曾經因為某個不好的經驗而得到負面經驗,依每一個個體的差異,以及事後的其他經驗,就可能產生或多或少的恐懼。恐懼是否容易傳染?是的。所有的高智能動物都具有「社會性學習」(social learning)與「關聯學習」(associative learning)的能力。白話一點來說「社會性學習」就是「你明明沒有做過也沒有經歷過,但是看到別人這麼做,你就學會而且學得更快」。而「關聯性學習」指的就是聯想力。當你看到A就會想到B,這就是關聯性。但是A與B是否真的有關聯性(而不是因果性),就得看這個人的觀察力與分析歸納能力究竟好不好。

邏輯力越差的的人,越容易把事實上沒有關聯性的A與B橋接在一起,並透過社會學習(Line群組的謠言、傳單、不實廣告之類)來強化那些打稻草人、以偏概全、先射箭再畫把,還有道聽塗說的信念,並信以為真,難以動搖。

對同性戀(或其他性少數)的恐懼是否也具有不同的形式與成因?當然是有的。如我在上段所述,「恐新」其實是普遍存在的。有人動不動就說「我也有同志朋友」但在實際上卻不把人當朋友的問題就在於,他從未真正認識他的朋友,也從未擁抱與接納他的朋友身為人的「其中一個特質」。但是這種不解並非全然是惡意的。

假如我是一個異性戀男性,而且從未認識任何活生生的同性戀男性,那種從未經歷過但可能馬上浮現的恐懼與慌亂會來產生以下的念頭:「他會跟我搶老婆嗎?」「我在小便的時候會被偷看嗎?」「我會不會被性騷擾?」「他的眼神是不是在打量我?」「我剛剛和他握手了怎麼辦?」「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不是有過心理創傷?」「他會不會是個變態?」「我女兒都叫他叔叔,這樣會不會不好?」「他居然是我的上司,會影響我的升遷嗎?」「我的辦公室裡居然有同性戀,我究竟要不要跟別人講?」「他看起來那麼壯,我會不會被怎麼樣?我的菊花會失守嗎?」「我才不管他是誰,揍他一拳就對了,我要保護我的妻小」「他們是怎麽形成的?會不會感染我?」。

這些想法無論如何荒誕,其實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恐懼,而且這樣的恐懼並不只是21世紀才出現的。

「恐同」究竟是甚麼?只是一個單純的不喜歡,或真的是因為當事人曾經遭受過甚麼負面經驗所以感到恐懼呢? 攝影/屠惠剛
「恐同」究竟是甚麼?只是一個單純的不喜歡,或真的是因為當事人曾經遭受過甚麼負面經驗所以感到恐懼呢? 攝影/屠惠剛

與生俱來的恐懼只限於「恐同」嗎?

我先談談本能性的恐新。同性戀的存在的確會對某些異性戀男性構成衝擊,尤其是對固守男女刻板角色的異性戀男性更是如此。因為在傳統的、刻板的異性戀男性世界中,男性是智力、權力、體力、財力等資源方面的唯一主導與分配者。女性再怎麽經濟獨立或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都只是需要受男性保護的對象。而這樣的角色是不能被質疑、挑戰與弱化的。然而男同性戀的存在會使的某些異性戀男性不知道如何面對,因為異性戀男性之間除了工作上的競爭,就是追求女性上的競爭。但是男異性戀並不知道男同性戀究竟會不會「受到自己的吸引」或「試圖吸引自己」。因為傳統異性戀男性的世界只有雌雄兩性,沒有其他可能的存在,而且不知如何看待性別氣質(gender)與生理性別(sex)的差異與各種組合所造就的多樣化面貌。

但與生俱來的恐懼,也存在於異性戀男女之間。有些身材嬌小的女性恐懼身材壯碩高大,肌肉發達的男性。因為這種看似優勢的男性(alpha male)對某些女性來說代表的不必然是性感與強壯,而是侵略性(aggression)與粗魯。精明能幹的女性對某些男性來說並不必然意味著「可共同分攤家務與人生的好夥伴」,而是一個「無法掌控,哪天可能會騎在我頭上的女權份子」。

衛福部疾病管制署在世界愛滋日於外牆懸掛巨型紅絲帶燈飾點燈儀式,象徵對愛滋病患的關懷與接納。 圖/歐新社
衛福部疾病管制署在世界愛滋日於外牆懸掛巨型紅絲帶燈飾點燈儀式,象徵對愛滋病患的關懷與接納。 圖/歐新社

後天的恐慌學習:愛滋、性騷與對同志的不瞭解

但來自後天學習的恐慌又是怎麽回事?有人經常說,「愛滋恐懼」、「性騷擾」,以及「對性生活或社交型式的不了解」是主要的恐同題材來源。我認為這些題材是真實存在的。有些可以透過教育改善,有些卻需要心理輔導。

即使現在已經是2016年,衛福部與各級地方政府在校園內外的衛生教育宣導也已經做了非常多的努力,「同性戀等於愛滋病」、「愛滋病是道德問題」,「只有同性戀才會得愛滋病」的污名與謬誤仍然揮之不去。我們經常在報章雜誌上看到「警方臨檢某某場所,聲稱有人為HIV陽性帶原者,因此警方如臨大敵,事後仍驚魂未定」的報導。連在社會上代表「正義與陽剛」的警方都會害怕,那麼愛滋感染者應該是像喪屍一樣的恐怖髒東西吧。

這樣的作文公式已經成為某些社會線媒體工作者的基本款,而這些報導中也從來不提正確的愛滋知識(例如:只有不安全性行為、未經嚴格篩檢的輸血才有感染風險),這些錯誤與偏見就會被一再地強化,更別說某些別有居心的團體,在11月23日前後買下各報的顯著版面,惡意解讀衛福部報告,並以假報導真造謠的方式指稱「男男性行為得愛滋,健保燒20億」。(編按:疾管署澄清,未在任何媒體投放愛滋議題廣告

然而衛福部的公開報告中都已經指出,異性戀感染的比例並不低,而且因為廣大的異性戀並不認為自己與愛滋病議題有關,因此失去及時就診的時機,因此異性戀延遲就診的比例遠高於男同性戀。難道不安全性行為只存在於同性戀?病毒難道會認性向?如果病毒真的這麼厲害,那麼我們應該使用HIV病毒來開發一種檢驗同性戀的試劑才是,大家(例如某些立委)就不必猜得這麼辛苦了。

此外,2016年,由亞歷桑納大學團隊所執行,發表在《自然》期刊上的最新研究也指出,當年被媒體當成「零號傳染者」的男同性戀愛滋感染者並不是引發北美愛滋大爆發的禍首。因為根據親緣地理學(phylogeography)研究指出,HIV病毒很可能是由西非(肇因於人類與野生動物的不當接觸)先進入加勒比海地區,然後早在「零號傳染者」被發現以後就已經進入美國。而且沒有證據顯示男同性戀是病毒出現的起源。然而愛滋恐懼的目標就這麼烙印在男同性戀身上,而且多數的媒體訊息會讓異性戀疏於防範。

「性騷擾」是真實存在的。就好比我個人也經常被異性戀女性以電子郵件或直接闖進研究室的方式騷擾。而在同志社群中,所謂的「異男忘」(花癡異性戀男性)也會存在於「交友社群狹窄,對他人有不必要的情感投射與寄託」的男同性戀。男異性戀若對此感到困擾,或不適,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任何違反主觀意願的挑逗、攻擊,都適用任何性平法規。這也就是說,除了男女異性戀之間的性騷擾,男同性戀對男同性戀、女同性戀對女同性戀、男同性戀對男異性戀的性騷擾,都是騷擾,而且有可能對當事人造成創傷。但是我們要再問一個問題:當一個異性戀男性被異性戀女性騷擾時,究竟只會把她當成爛桃花,甚至被同事朋友拿來當成「男性魅力的戰功」?還是從此痛恨異性戀女性?

至於對「同性戀社交生活的不解所產生的恐懼」,也非常容易因為取樣的偏差和媒體的報導而受到影響。當媒體上出現吸毒、轟趴、裸露新聞的時候,為什麼這些事物的標籤會落在同志族群身上?但是同樣是吸毒、轟趴、換妻、殺人、家暴、癱瘓國會、浪費公帑、愛拿藥又不吃藥浪費健保等等負面資訊,又為什麼不會與「廣大的異性戀」產生關聯?網路上、捷運公車上無所不在的裸露廣告,由手遊、賣床具、賣牛奶、到情色網站,那些無所不在的裸露不都是異性戀的需求與產物嗎?因此這種因為對己身族群的優勢而產生的目盲,還有「維護」就容易衍生出更多的偏見與歧視。

請思考一下,你的恐懼來自哪裡?為什麼這樣的恐懼會讓你上街阻止別人的幸福呢? 攝影/記者王騰毅
請思考一下,你的恐懼來自哪裡?為什麼這樣的恐懼會讓你上街阻止別人的幸福呢? 攝影/記者王騰毅

消除恐懼,從釐清恐懼來源著手

事實上每一個人都可能對某些特定的人、事與物產生「莫名的恐懼」。我認為有些恐懼不盡然可以透過教育來降低與消除那種不適應或不解。就好比有人天生就是不愛吃苦瓜,就算你告訴他苦瓜如何降火氣和養顏,他就是吞不下去。不過有些人隨著年歲增長或經驗增加,過去可能是討厭吃紅蘿蔔的,但是後來卻變得很愛吃。但是我們會因為天生討厭一種蔬菜水果而要求不得上架?不可以在群眾面前出現?不可以放進教材?甚至要求從產地到通路通通銷毀嗎?

我想同志與友善同志的社群應該要理解某些恐懼或不解可能會永遠存在,因為就是有一些長年在知識流通極度保守與封閉環境中的人對於沒有接觸過的人、事、物會抱持著不解或敵意。但身為教育工作者與學術研究人員,我認為由教育促成不同族群的理解(不一定要喜歡),跨出同溫層的溝通是極為重要的。至於非同志族群,我想說的是,你沒有一定要喜歡與擁抱同志社群,你也沒有一定要去除自己心中揮之不去的某些恐懼。但是請思考一下,你的恐懼來自哪裡?是不愉快經驗所產生的以偏概全?還是因為不實謠言所鞏固的偏見?為什麼這樣的恐懼會讓你上街阻止別人的幸福?而你對殺人、放火、汙染環境、剝削勞力的爛人卻無感也不憤怒,而且不會認為那都是「異性戀的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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