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滅之刃》為何爆紅?後疫情時代的「現象級」日本動漫
吾峠呼世晴的漫畫作品《鬼滅之刃》,2016年2月開始在《週刊少年Jump》連載以來,像慢火一樣逐步為二、三年後的流行升溫。去年4月,《鬼滅之刃》電視動漫版推出之後大獲好評,漫畫版水漲船高,出版單行本的集英社內部2019年排行榜當中,《鬼滅之刃》僅次《ONE PIECE》,銷售量達1,080萬冊。
步入2020年,《鬼滅之刃》真正爆發,2月10日Oricon公信榜的一週漫畫排行榜當中,創下前十名都是《鬼滅之刃》的歷史紀錄。電影版10月16日在日本上映前,單行本銷售量突破1億;電影版上映之後,更是成為票房最快突破100億日圓的作品。
到底《鬼滅之刃》有著什麼樣的魅力,能夠在動漫王國日本創下如此之大的迴響?
天時、地利、人和
從漫畫、電視動畫到電影版的成功,日本媒體以「天時、地利、人和」來形容。關鍵的一步,是電視動漫版是由ufotable公司來製作(電影版也是由這家公司製作),電視動漫版確實把漫畫版裡的人物,乃至服裝設定等,製作得更為生動、立體。此外,在電視動漫版第4話的故事中,年號由明治進入大正,播出時恰好是由平成進入令和新時代的前幾天。日本人向來以年號感覺時代變化,這個「年號哏」迅速在社群媒體傳播,帶動了話題。
接著,2019年年末的「NHK紅白歌合戰」當中,由LiSA登台演唱《鬼滅之刃》主題曲〈紅蓮華〉,這等於是全國性的宣傳。進入2020年,在疫情頂峰之際,人們因「自肅」多待在家中,使得漫畫與電視動漫的觀看者大幅增加。2020年10月16日電影版上映之時,已非疫情頂峰,也已結束封城;更重要的是,電影院裡上映的好萊塢新作幾乎沒有,使得《鬼滅之刃》一枝獨秀。
當然,這些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固然是《鬼滅之刃》增溫的原因,但最終仍要回歸其內容到底是什麼,以及為何在日本能夠產生如此強大的迴響?
先從作者來看。儘管《鬼滅之刃》在日本已引起熱烈迴響,不少媒體為了吸引讀者眼球,想盡辦法跟《鬼滅之刃》扯上關係,但迄今大家對作者的訊息所知居然極為有限。僅知作者是位女性漫畫家,目前31歲,25歲時開始在漫畫雜誌發表作品。至於喜愛的漫畫作品,包括《JOJO的奇妙冒險》與《銀魂》等。
《JOJO的奇妙冒險》是1987年就開始長連載的長青漫畫,按作者荒木飛呂彥的說法,這部漫畫的主軸就是「求生存」,而他特別想透過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戰鬥,彰顯人類的價值。具體的故事以19世紀中期英國貴族與吸血鬼之間的對抗開展,這場對抗也延伸至後代,100多年來不曾間斷。有趣的是,對抗過程中,也出現一些超自然能力,例如波紋氣功,這是一種透過規律呼吸產生能量的武功。
《銀魂》則是2004年開始連載的作品,這個作品帶著高度的歷史幻想成份,敘述江戶末期,日本被稱為「天人」的外星人入侵的故事。幕府見識到天人的可怕,於是與他們簽訂不平等條約,並宣布針對武士的「廢刀令」,失去刀的武士只好過著異想天開的日子。
疫情時代的共感
順著吾峠呼世晴喜愛的作品,我們似乎看到《鬼滅之刃》約略的雛型。《銀魂》架構了一個日本歷史的舞台開展敘事;《JOJO的奇妙冒險》則帶出了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對抗,而且對抗過程中各有技法,這些技法都有名稱。
《鬼滅之刃》融合這些元素,再創出一個嶄新的故事。比如作品的開場,就用了相當傳統的論題——大正時代住在偏遠山上的長男竈門炭治郎,撐起一家的生計,平日到山下賣炭維生。不料,某日賣炭回家之後,只見家人全都被鬼殺害,獨留妹妹禰豆子尚存一息,但她已成為鬼的狀態。為了讓妹妹回復人類狀態,他加入鬼殺隊學習各樣的功夫——以此為起點,開展整個故事的結構。
在這個故事設定當中,有兩個有趣的地方,一是大正時代,二是炭治郎的命運。談到大正時代,很多人想到的是大正浪漫、大正民主等名詞,確實大正時代是日本文化的璀璨時刻,但是如果從城鄉的角度出發,浪漫與民主恐怕還是從東京這樣的政治與文化中心向其他都市擴散。
在鄉村,明治時代最後兩年,日本民俗學之父柳田國男才正開始日本民俗學之旅。1909年他第一次到遠野記錄地方流傳的神話;明治最後一年的1910年,出版了日後影響深遠的《遠野物語》。步入大正年代,他在日本各地進行更大規模的各地傳說調查與整理,可以說大正時代是日本民俗學相當重要的關鍵年代。
《鬼滅之刃》裡的大正年代就像民俗的象徵,而其中許多細節都可用民俗學的視角加以追索與詮釋,例如火之神在日本神話體系當中的角色、也例如《鬼滅之刃》的「鬼退治」(趕走鬼)的歷史脈絡等。
另一方面,炭治郎作為家中長男,面對家人被鬼所害,自己被迫卷入拯救妹妹的運命,也可聯想到如《你的名字。》中對於「絆」的詮釋。2011年日本311海嘯之後,並非常用漢字的「絆」成為日本社會的關鍵字,其意就是「羈絆」。
這個題材的現實之意,與今日處境也極為相同。突然而來的一場鉅變毀掉炭治郎原來的家庭,但炭治郎必須承擔拯救妹妹的責任;突然而來的一場疫情讓人類的生存狀態被迫後退,人們也別無選擇地得與病毒作戰。影像內外的呼應,也讓人想起宮崎駿1997年的《魔法公主》,這是宮崎駿在日本真正形成共鳴的作品。在經歷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後,《魔法公主》的主題就是人如何與自然共生,電影的宣傳更是以「活下去」為主軸。
跨越世代的讀者
《鬼滅之刃》的內容結構也有豐富的元素,而不只是單純的正義英雄殺鬼的故事。例如鬼殺隊的成員當中有不同的性格,也曾有鬼殺隊成員與炭治郎的矛盾,鬼也各有不同的經歷與來由,這些元素之外,還有擊退鬼的各種呼吸法。整個擊退鬼的過程就像電玩結構,一關過了之後還有更艱難的一關要挑戰。
動漫文化延伸而來的「聖地巡禮」(尋找動漫作品中的現實之地)也少不了。現今福岡太宰府的竈門神社就成為粉絲朝聖之地,有趣的是,漫畫中並未明確出現竈門神社,但因竈門是炭治郎的姓,外加作者福岡出身,於是成為粉絲朝聖之地。除此之外,電視動漫版創造的人物相當立體,服裝樣式與色調夾雜西洋與日本風,也帶出大正浪漫的色彩,以此為主題的周邊商品,更創造了一波搶購熱潮。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對《鬼滅之刃》的迴響是跨世代的,為什麼中年世代也加入這波熱潮?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閱讀《鬼滅之刃》文本時,某些情節或人物設定會讓人腦海裡浮現某部作品的感覺,簡言之,就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
主角炭治郎責無旁貸為家族奉獻的處境,跟戰後初期日本漫畫的主題相似,例如1960年代的經典漫畫《巨人之星》。主角星飛雄馬的父親一心想讓兒子進入巨人隊,從小嚴酷訓練,甚至身上裝上彈簧,星飛雄馬遵從父親的訓練方式,只為完成父親的心願。《巨人之星》被視為「團塊世代」的寫照,所謂的團塊世代是指日本戰後的嬰兒潮,因為在統計圖表上呈現塊狀而有此稱。
團塊世代的成長過程,總有威權父親的身影,自己的夢想其實可能是父親的期待,尤其長男更被賦予眾望。星飛雄馬與炭治郎都是長男,父親的期待與拯救妹妹內涵雖不相同,但同樣是因長男的身分為家族而活。另外,《巨人之星》與《鬼滅之刃》都是很典型的成長物語:星飛雄馬從苦練的野球少年終成投手丘上的巨人之星;炭治郎也在學習各種技藝與鬼殺隊不同性格隊員的相處並解決難敵。
不僅如此,為了親情磨練己身技藝的橋段,讓人想起2001年開始連載的《鋼之煉金術師》,那是個煉金術相當發達的世界,愛力克兄弟思念過世的母親,不惜違反煉金術的最大禁忌「人體鍊成」。另外,鬼殺隊內部是個有位階差序的組織,這多少也讓人想到1980年代中期開始連載的《聖鬥士星矢》裡「聖域12宮」的黃金12聖鬥士。
小結
電影版的《鬼滅之刃劇場版無限列車篇》的預告當中,開場的火車就讓人想到松本零士的經典作品《銀河鐵道999》裡面的火車。《銀河鐵道999》當中,火車馳騁在銀河星際的壯闊場面讓人印象深刻,《鬼滅之刃劇場版無限列車篇》大雪紛飛下的火車行進也顯浪漫。
從《鬼滅之刃》的形成到成為炙手可熱的過程背後,可以看到除了作者本人有趣的故事發想,也可以看到日本動漫文化已形成一個龐大的資料庫,其中有很多豐富的元素,31歲的吾峠呼世晴從這些元素裡成長,也反過來選擇某些元素並加以創新。
文化都是長期累積而成的,眼前超人氣的《鬼滅之刃》,則是從這個土壤環境長出來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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