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報紙印刷員的文學逐夢記——訪《工作記事》作者陳昌遠(下)

聯合新聞網 逗點文創結社
2011年,陳昌遠以〈試著變得矯情〉獲得時報文學獎。 圖/達瑞攝,逗點文創結社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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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印刷員的文學逐夢記——訪《工作記事》作者陳昌遠(上)

初次與詩相見的時刻

提起備受影響的前輩詩人,陳昌遠認為是余光中、羅智成、林燿德和辛波絲卡(Wisława Szymborska)等等,「余光中的詩游滑順暢,可以直接把情緒寫出來,我喜歡他滿溢的情緒感。羅智成是能夠造出宇宙般的龐大情境,讓我著迷。我早期很愛模仿他們。林燿德將昆蟲與人造物對比的詩歌技能,比如機械吊臂像螳螂的爪,超驚奇。再往後,主要是辛波絲卡為我示範了,重複的形式、寫法其實可以很美,持續堆疊同樣的意象本身就有美感。」

2011年,陳昌遠以〈試著變得矯情〉獲得時報文學獎,同年稍晚寫的〈談論〉則是他自認真的具有創作意識的詩歌,「我使用了辛波絲卡〈我選擇〉所演示的重複技法,去講關於未來的看法。而且這一年跟王志元、喵球聊到了創作觀,特別是他們在討論郭品潔《我相信許美靜》的軟管意象,究竟是血管,還是男性性器呢。我聽了真的很駭異,原來可以有這樣別開生面的談法。」

翌年,陳昌遠參加了吳俞萱在三餘書店舉辦為期一年的讀書會,「她比較是帶我直擊詩歌的本質,不是在形式與文字對我的詩歌造成改變。但也許吳俞萱對我的影響,可能要大於余光中、羅智成等詩人,那是心靈視野的徹底扭轉。」吳俞萱離開高雄後,此一讀書會裡的參與者仍舊持續聚會,陳昌遠的太太也是其中一員,「在我29歲到32歲的三年間,可以跟人長期地分享詩歌,尤其是聽聽別人對我的詩的看法,是彌足珍貴的。」

陳昌遠自言知識體系與素養都很不足,主要是從詩人作品摸索,也透由讀書會理解更寬廣的文學宇宙,並在BBS和PTT詩版吸收到更多詩歌的滋養。喜歡看筆戰的陳昌遠,日後以sea35在ptt_poem板活躍,並發表作品。他不諱言地講述:「我把對人生的思考,還有各種無法解決的迷惘與困惑,悉數寫下來。寫詩讓我可以逃避問題,也令我看起來沒有那麼平庸——或許人生還有一些無從預想的新篇章,會靜靜地展開。」

《工作記事》收錄了陳昌遠從17歲到36歲的詩作。 圖/達瑞攝,逗點文創結社提供

走在牆上的詩人,而重複是何其美麗的事

《工作記事》收錄了陳昌遠從17歲到36歲的詩作,經過改寫、反覆編輯,包含去除詩題,以編號形式呈現,最終版共有43首。最早的一首詩是寫於17歲的短詩:「一支螺絲起子/把一顆螺絲像星星一樣鎖得好緊」,陳昌遠將之改寫為〈39〉:「一根起子/把一顆螺絲鎖死/從此以後/它們的日子就在那了。」最新的創作則是原名〈離心〉、如今編號為〈41〉的詩歌。

而最有趣的當屬〈42〉,陳昌遠說明:「我每天都在臉書上寫當天我在印刷廠想到的零星句子,規定自己三行以內要寫完,連續寫了兩個月。裡面當然有很多無意義的字句,最後我再重整,改了五個版本。這是一首充滿碎語的詩歌,滿吵雜的哦。也因此〈43〉才會有『大量的黑暗與噪音壓過來時/我是安心的。』的結尾,作為某種平衡。」

至於《工作記事》的編選方式,陳昌遠老老實實地講:「前10首有先帶到比較我個人的狀態和想法,較是總和性質的看法,後面基本上就跟著感覺走,沒有別的,盡量讓每一首詩都有自己的情緒,滿直覺的編排。」43首詩並無按照創作的時序,他強調:「它們都可以名之為〈工作記事〉,但又可以組成《工作記事》,就像是工業機械裡的單一零件,拆開單獨去看,都相當的美。我想要讓它們有自身的特殊性,又能保有整體的連動感。」

而重複這件事並不枯燥,陳昌遠認為,只要深入其中,就會有新的觀察激發。如同印刷廠或者在城市塞車時,於規律的噪音環境下,驀然會有安靜的片刻,讓人抽離開來,專注思考,進入完全內在的自我對話。陳昌遠直指核心:「我並不害怕重複,重複是何其美麗的事,不僅僅是意象、句型與內容上,形式也是,《工作記事》套用了羅智成為人所知、以數字編號詩作的框架。而我想要用一本詩集,不止是一首詩,去講自己的主題,關於重複,也關於工作、心靈和人生。」

陳昌遠如此真切地自剖:「我不想寫只是在跟讀者搏感情的詩歌,如果只是分享情感,總覺得沒有那麼足夠。但我也覺得競演似的展示各種詩歌技術,好像也沒有那麼適合我。」他以零雨的《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為例,「這本詩集,一方面有技術高度的顯現,但另一方面比起零雨以前的詩集,更具備親和力。可能的話,我也想要有所中和,將技術與感受綜合起來,既把自己的真心放進去,讓讀者讀得舒服,並能夠更有技巧地表達主題。」

陳昌遠說起話來,沒有媒體記者給人思緒明快、條理清晰的印象,相反的略顯遲緩凝重。 ...

或許陳昌遠是個慣性偏離者,針對時下或常見的主流,總是心帶疑慮,寧可踩向邊緣的位置,像是一名走在牆上的人,努力不落向哪一邊,嘗試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極限。陳昌遠的表情如漫遊於暗黑森林,「做完《工作記事》後,我驚覺好像已經走到了極限。這本詩集放入我所有懂得的詩歌技巧,再來就沒有啦,已經到頂。然後呢?接下來該怎麼辦?」他神飄色搖,難以自己,浩歎也似:「非常惶惑不安,我已經來到38歲,才有第一本書,一切似乎都太晚了。如果能更早一點、再理解文學多一些,人生應該會更不一樣吧。」

陳昌遠說起話來,沒有媒體記者給人思緒明快、條理清晰的印象,相反的略顯遲緩凝重,每一字詞都像是要從心底深處用力推出。最後,陳昌遠分享起接受採訪的心理感受:「一直處在快速動腦的狀態,要盡可能以最短時間整理自己的人生,讓採訪者瞭解,感覺頻寬快要不夠了。」而這樣一名緩慢驅進的詩歌行者,誠懇得令人駭異。

訪談中,陳昌遠屢次提到自己並不聰明,但顯見不是謙虛,那是尷尬的自白,帶著難堪意味,可又不能不直承。相信這也正是《工作記事》的奇異魅力,大量嘈雜的意象,涵蓋著工廠與機器以及城市動態,乃至更癲音狂聲的網路社群,但又有遼遠寧靜臨降字裡行間,恰如他所寫的:「整個宇宙,正緊緊抓住他的靈魂/快速擴張。」對陳昌遠而言,《工作記事》是生活記事、心靈記事,同時也是他個人的詩歌記事吧。

(原文授權轉載自「逗點文創結社」,原標題為「專訪陳昌遠(下)》「寫詩,讓我看起來沒那麼平庸。」」。)

《工作記事》書封。 圖/逗點文創結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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