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BNT:93%施打同意率下喪失的青少年醫療自主與隱私
近日學校陸續開始施打BNT疫苗,前日有一段高中生尖叫哭喊著不想打疫苗的影片爆紅,社群媒體廣傳引起各種討論,網友大部分留言是:「丟臉」、「好好笑」、「太膽小了吧」、「草莓族」、「這是我們的年輕一代嗎?」、「怎麼打仗?」、「敵人來時容得你喊等一下嗎?」諸如此類的言論。
我們能從爆紅事件得到怎樣的省思呢?
筆者從婦產科轉換跑道後工作認真,幾年來針灸的病患超過十萬人次,害怕針灸的患者一直占有一定比例,因此處理上算有經驗。的確有患者極度怕打針,也有患者逞強接受後,沒三分鐘就直接暈倒在地,我想從校園教育、隱私權、醫療決策權、醫療素養這幾個面向,提出我對這事件的看法。
暈針很常見,醫療父權主義下的兒童醫療自主
針灸一直有很好的療效,許多家長食好鬥相報,把孩子帶來診間,希望孩子也能接受針灸。我們從醫院學到的慣例是:聽從家長使命必達。半哄半騙之下,小朋友在還沒思考清楚時,就被插針了;但也有敏銳的小孩從對話的蛛絲馬跡中猜想結果,因而開始狂喊「不要不要——」。
在西醫兒科工作時,兒科病房都備有打針室:一個隔音很好的小房間,備有打針所有需要的輔助設備、束縛設備。只要有小朋友必須重打點滴,病房就得召集大隊人馬,跟家屬串通好把小患者哄到打針室。一躺上床,有人壓肩、有人抓手腳、有人按頭,爸媽拚命安撫引開注意(雖然可能徒勞無功),這時護理師勢必用最快速度找出血管一針就上。過程中,小病人哭喊掙扎,但小小身軀哪抵得過好幾位大人的力量。在極度恐懼下,還是「被」完成了點滴針留置或藥物注射,並公式化地得到貼紙,在爸媽的「好棒」聲中一臉茫然地返回床位。
事實上,一直到離開醫學中心之前,我都沒省思這過程有什麼問題?因為我們一直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小朋友好、治療是必須的,沒得商量。我從沒以小病人的角度,重新思考他們的感受。
在診所工作多年後,我開始想了解患者的想法。為何患者會暈針,他們的感受是如何?我開始搜尋關於「needle phobia」或「Trypanophobia」(即暈針的正式稱呼)的相關探討,踏上我的反省之旅。
什麼是針刺恐懼症?會有什麼症狀?
針刺恐懼症其實佔人口的3%到10%,並不罕見。對針頭的恐懼可能與遺傳和家族史相關,可能是動物本能(預知受傷的感知能力)意念過強、也可能是童年經驗;換言之,當年在兒科病房的我可能也是幫兇之一。
患者會有立即且極度強烈的反應想迴避針刺,即使理性上知道針頭不可能致命,仍無法逃避席捲而來的強烈恐懼。患者可能會顫抖、僵硬、急促呼吸、甚至因迷走神經反射導致血壓問題和暈厥。要克服這樣強烈的焦慮症狀不容易,必須要有專業人員、合適的環境、慢慢給予減敏和認知行為治療,需要給予同理心和最重要的:寬容等待並建立信心的時間。它是被寫入DSM-IV(《精神疾病診斷和統計手冊》第4版)的特定恐懼症(它甚至還有自己的ICD 10診斷碼:F40.231),他們是病人。
沒錯,這同學的恐懼症在公開場合因為情境被壓力攻破心防而發作,不管他平時是多麼大方或幽默搞笑的同學,這一刻他是病人,但我們沒意識到,以為同學還在搞笑,而拍下他、嘲笑他、傳播他。
回到本文起初提及的影片內容,以下條列我看到的狀況:1
- 同學大喊:「等一下、不要、啊——。」 然後,工作人員仍執意當下注射,多人抓住同學。
- 打完針後,同學仍持續害怕嘶吼,護理人員大聲喝斥告知:「好了!」
- 周遭同學訕笑,多位拿出手機拍攝,並上傳到網路,導致廣泛流傳。
- 開放空間、無遮擋、無隱私、同儕壓力、流水線作業,沒有拒絕空間。
- 同學被打完針後無力癱往工作人員身上,護理師拍打告知吸氣,說:「不會死,笑死人了。」
接下來筆者提出一些可以探討的面向,但礙於篇幅和可讀性就不詳述,只重點條列:
一、同儕和媒體助長譏諷暈針症狀、缺乏同理心
- 訕笑:包含旁觀者、同學、以及理應維持專業素養的醫療人員。
- 無法制止錄影:由於目前校園接種的空間配置採取「宇美町式」打法,以致當遇到「有趣」事件,等候或已完成疫苗接種的同儕便會有欲拿起智慧型手機錄影下來的心態,常未在思考後果之前,便已將影片上傳分享,更容易直接成為媒體報導的資料來源。此舉反而造成當事人更嚴重的身心傷害。
二、醫療隱私與醫療決策自主權
很多支援過校園疫苗施打的醫師都習慣了上述提到的環境配置,而無意識到問題核心。排隊時可以流水線,但醫師問診、說明、確定意願、注射,是否能有隱私空間,並尊重個人當下意願,不洩漏是否施打,甚至就算沒有施打也可幫學生貼個棉球,並給予改變意願後的補打方案。2
以日本為例,官方便不建議學生於校園統一施打,避免同儕壓力與霸凌問題,甚至用姓名的五十音排列來故意錯開,讓同班同學不會同時前往施打站而相遇。筆者也想提出疑問:同學間是否有權力知道彼此有沒有施打疫苗?老師有權力知道同學有沒有打疫苗?如何教導尊重個人意願和醫療隱私的素養,如何避免差別待遇,都是我希望在教育現場能給予機會學習的。
當學童與家長意見相左時,當施打當下意願改變時,我們會認定怎樣的同學擁有醫療決策自主權?是以年紀、還是以醫療決策因果的理解能力對其判定?
三、醫療素養
- 當恐懼症發作,會引起迷走神經血管反射、造成低血壓昏厥失去意識,這是暈針。
- 從排隊等待開始的焦慮,淺快呼吸會導致血中二氧化碳不足的呼吸性鹼血症、導致手腳麻痺無法動彈、窒息感、陷入更焦慮恐慌的惡性循環、甚至暈厥或幻覺,這是過度換氣。
- 注射疫苗的嚴重過敏反應也可能導致全身血管擴張、回心血流不足而產生嚴重低血壓和休克昏厥,這是疫苗急性過敏性休克。
學生表現不適、甚至癱軟無法呼吸的狀態,都應嚴肅面對,秉持醫療素養,給予鑑別診斷和檢查照護。我認為那位學生至少應躺床跟量血壓,評估呼吸與肢體控制能力來確認,並給予處置時的醫療隱私。
結語:我們都在學習、未施打學校可以借鏡改善
探討現場的問題,筆者期望讓大家一起思考,我們的安排能不能更細膩,事前能怎樣規劃?學生的尊重涵養教育、隱私權肖像權、未成年相關法律問題,醫療團隊的行前準備是否充分?有足夠的人力和訓練確保每位工作人員都能細膩應對醫療事件?當我們看完一個聳動的疫苗接種影片後,經由本文所提出的種種思考,筆者希望各位讀者閱讀後都能有所收穫,並重新反思當前疫苗接種衍伸的問題。
- 討論文章並無意圖要批評現場工作人員,我們知道醫療現場醫護都秉持著熱誠和助人信念,很多思考都是事後才能慢慢省思探討,當下都只能用本能(臨床學習和傳承的經驗)去化解現場問題,主動扛起責任化解和推動進行的人都是熱誠的好醫護。主導的護理師帶著笑意大聲喝斥「好了!」其實包含著要穩住全場同學情緒的用意,展現:醫護罩得住、沒問題!這是無隱私空間的不得已行動,也是有經驗的護理師被迫採取的作法,但被傷害的就是這位當事者的尊嚴。
- Delta病毒不可能有群體免疫(作者臉書探討整理),抗體會一直隨時間下降,因此打疫苗只需為自己避免重症而打,不需背負群體免疫的罪惡感,同學當下不想打,就不應該強迫施打,並保障其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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