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美英/從械鬥到拚陣頭,兼談「迓媽祖」與青年世代
眾所皆知,宗教信仰具有安撫人心及穩定社會的功能,但近年屢見台灣一些宮廟活動發生陣頭團體或角頭兄弟的衝突,尤其是大甲媽祖遶境彰化,愈演愈烈的搶轎和打群架風波,嚴重影響香客心情,且拖延遶境行程;另外,去年(2018年)彰化南瑤宮往北港朝天宮進香,也不免發生群體互毆的情事。
誠然,絕大多數信徒都是帶著虔誠的信仰參與「迓媽祖」,民俗信仰根植於民眾生活,從單純的信仰層面而言,人們藉由祭典或儀式的共享及共融(communion),主要是為了能達到與「聖界」的接觸溝通,進而採用各種具體化的象徵物品及行為,例如各種祭品以及表達信仰(faith)、信念(belief)的行為(behavior)方式,包括食物、祭拜、祈禱、觸摸、朝聖等等,期使自身或集體能分享神聖的力量,並降福於自身、親友及群體。
但是,這原初的信仰和儀式型態,隨著社會經濟影響與政治的介入,使原初型態演變為複雜多樣,神聖與世俗的交錯互動,甚至是世俗勢力主導神聖的祭典儀式活動。台灣歷史上幾個大媽祖廟的權威和地位建立,以及媽祖進香中心的演變,主要是奠基在政治、文教的主導權,以及經濟發展上。至於媽祖儀式活動的運作與演變、進香團的組成與競爭,也是世俗社會和本土文化的反映和延伸。
台灣媽祖進香活動不斷的發展出許多不同層級的團體,包括地緣性的各類組織、陣頭及「媽祖會」等等,這些團體也和社會人脈及政治勢力密切關連,各團體彼此屢有競爭或分裂,並非全是平等和諧狀況。各類團體藉著進香儀式逐漸擴大其組織和力量,儀式一方面是各種不同群體的內聚(solidarity)和意識的再生產過程,也是社會結構既有的衝突矛盾的「表演」場域,因此儀式同時加強了各群體的「內聚力」與」「排他性」。
祖籍神與分類械鬥
民俗信仰具有凝聚群體意識的重要功能,但也足以對抗不同的信眾,回顧閩粵移民渡海來台的四百年史,從明鄭王朝至清朝,在島嶼土地謀求生存,不僅和原住民發生爭鬥,來自不同祖籍的移民產生「分類械鬥」,有閩粵械鬥、漳泉械鬥,各群體的競爭和械鬥中,通常各擁不同的「祖籍神」作為祭祀神祇,集結團體力量、壯大聲勢。
清代中晚期,祖籍械鬥逐漸告一段落,移民群體落定生根,也鳩資興建廟宇,由於渡海來台的閩粵移民,以供奉海上守護神「媽祖」最為普遍,媽祖因此成為「跨祖籍」的共同祭祀神祇。至清代中期之後,逐漸形成遶境區域,且以聯庄方式進行。
在台灣西部地區,各大媽祖廟有稱為七十二庄、五十三庄、十二庄等廣大祭祀範圍之名,展現各大媽祖廟和遶境區域的大小宮廟之間的交陪與聯誼關係;換言之,地方頭人也藉由媽祖遶境活動,充分發揮跨村莊和跨祖籍的整合力量。
宮廟組織與地方勢力
解嚴後,台灣政治社會朝向本土化與民主化的改革方向,各類宗教及團體更具自由化及擴展空間,影響所及,也呈現較為複雜層面。
一是地方勢力或派系直接掌控宮廟,往昔宮廟組織是依照擲筊產生「爐主」、「頭家」,後來改為財團法人董監事組織的決策主導與經營。隨著人口增加及經濟影響,宮廟活動及香火資源利益更形龐大,但廣大信眾及信徒代表,與宮廟權力核心組織之間,卻缺乏周全有效的監督制度。
如2002年5月2日鎮瀾宮便曾發生流血風波,起因是該屆董事會(董事長是顏姓立委),於改選前夕,突然在原有的93席信徒代表之外,自行遴選增加40名,引發易姓大甲鎮民代表(同時也是鎮瀾宮信徒代表)等人的不滿,組成「救駕行動小組」前往鎮瀾宮抗議,不料卻演成群毆事件,數人當場掛彩。
2010年5月26日大甲鎮瀾宮召開信徒代表大會,百餘名信徒代表出席,主要議程是改選董監事,但20名董監事人選皆無異動,仍由顏姓立委續任董事長,遭到一些信徒質疑,認為未照正常程序開會,也沒有報告財務而直接投票,且縣府也沒派員參與會務,如此不符合開會規則。縣府則表示,因人力不足,已請公所就近輔導。
二是跨地域遶境沿途所經的宮廟人士、地方頭人及角頭兄弟,其間的互動更形複雜密切。原本較單純的「輸人不輸陣」的「拚陣頭」競技,演變成相互衝突,致使早期「迓媽祖」(迎媽祖)或「搶轎」的象徵性儀式,成為陣頭或角頭兄弟展現勢力的公開場域;尤其在彰化市街,各角頭弟兄,動輒推擠爭奪互毆、噴辣椒水,打到頭破血流。彰化出動大批警力,但難以制止場面失控,警方趕緊介入,並高舉手槍,才停止衝突。
跨地域參與的青年世代
隨著人口增加與媒體宣傳,跨地域各類參與宗教活動的人口呈現多樣性與年輕化現象。往昔各類團體主要是建立在地緣關係,包括各種陣頭、文館、武館、民俗技藝團體等。往昔有一種習俗,信眾為祈求幼兒平安健康長大,給神明做義子(誼子、契子)。筆者曾在大甲地區訪調,家長抱著幼兒到媽祖廟擲筊,請示給媽祖當義子,及至孩子16歲時,舉辦「成年禮」習俗,很多家長會帶兒女跟隨媽祖進香,以示酬神還願。此外,以往家中有男丁需到遠地或外島服兵役,長輩往往到廟裡向媽祖許願,承諾如果平安歸來,就來還願。
綜觀當代青年團體參與的多樣化,涵蓋跨地區的各種不同來源和性質的青年,大凡個人、同學、親友、同業關係皆具自主及自由參加,由於各地參與者及各類團體眾多,但各自的主要目的並非完全相同,對於宗教倫理的認知和自我約束,也形成更多的差異。有的是在地方政治人物的推動下,例如鎮瀾宮董事長之子顏寬恆立委,組織青年軍迎媽祖。
較具民俗教育意義的是,由於台灣社會及學校教育的本土化趨勢,以及文化單位對文化資產的重視和委託研究調查。因此,在一些老師的帶動下,青年學生及社團參與進香遶境,各地廟會成為認識本土宗教文化的校外教學場域。
此外,由於媒體網路的廣泛報導,許多都會生活和繁忙工作的民眾,抱著健行旅遊的心態,實地體驗豐富多樣的儀式活動,獲得身心的紓解與轉化;並透過攝影與臉書貼文,成為親友社群間的互動表現,此方面皆是民俗宗教活動的正向發展,呈現台灣各地的本土化與自由化,以及民眾對「國泰民安」的一份祈禱!
(原文授權轉載自「思想坦克Voicettank」,原標題為〈從械鬥到「拚陣頭」:兼談「迓媽祖」與青年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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