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義傳奇的先河之作:吳樂天一統台灣話的臭彈人生
上週六(16日),以《傳奇人物廖添丁》節目聞名的廣播人吳樂天傳出病逝消息,雖然吳樂天近年來身體健康不佳,長年臥病在床,然而病逝消息出來後,各界同樣一片哀悼。
吳樂天的廣播與講古生涯,並非部分網路或媒體所述,始於90年代與地下電台時期,而是早先於60年代後期、戒嚴時代,吳樂天就在合法電台台語節目出道。70年代,吳樂天更以《傳奇人物廖添丁》,從台灣尾到台灣頭、從城市到鄉野,風靡全台,「吳樂天講古」更成為民間諺語。
「統一」台灣話的吳樂天
吳樂天的廣播講古,曾是這塊土地上語言文化的標竿。
直至90年代中期,吳樂天曾表露他的身份與文化認同,傾向他所謂的「漢民族」與「漢文化」,這也是他在那個時代轉型的當口,實未與民進黨發展緊密結合的幽微癥結。
然而,吳樂天稱自己的台語是台灣話,而非河洛話、福佬話、台語等用詞。生長在新營,吳樂天帶有嘉南平原的地方腔。
他說自己廣播的聽眾,從小學、中學到大學都有,所以他的立論必須公平合理,他對台灣話的認識與詮釋、創造,不只有幹譙或草根面向,也有雅緻而深徹的文化底蘊。例如他講台灣人到別人家,主人問要喝什麼、客人用台灣話回答「隨便」(語音如「青菜」),這句本意是「請裁」(請主人裁定),非常謙敬典雅的語境。
又例如聽他的講古,總能將漢文、報紙的書面語言或官方用詞,毫不費力講出用字精確古雅又自然流轉的台灣話,底層庶民與知識階層都能雅俗共賞。這是很高竿的、在語言系統之間的轉譯天賦與魅力。
他常半自豪半戲謔説,他的台灣話是最純正的台灣話;台灣話本來有鹿港腔、台北腔等地方腔,但台灣話都被吳樂天給「統一」了。聽他如此「臭彈」,聽眾總能會心一笑。遙想老輩的人,聽吳樂天講古的全國聯播,收音機都要轉到最大聲,才有臨場感、震撼力;三十多年不分南北、街頭巷尾,都在放送、收聽吳樂天講古的記憶風景。
試問,除了吳樂天,還有另一號人物可以「臭彈」台灣話被他「統一」嗎?
打造獨特產品,獨領市場風潮
在《傳奇人物廖添丁》之前,吳樂天「說書」的故事題材,從中國經典《三國演義》與《水滸傳》、東洋名著《宮本武藏》、台灣口傳故事或文學著作《江湖好漢賣鹽順仔》、《死囝仔清及林絲緞》、《小封神》(神拼仙拼死猴齊天),古今中外、包羅萬象。
開講任何原著故事,聽眾只要買書就能迅速看完。章回式的廣播說書,只好在故事局部或情節,加油添醋、天花亂墜,獲取聽眾準時收聽的獨特性與趣味性。
例如吳樂天講「武松打虎」,改編成武松喝醉酒、睡覺不自覺舉掌打蚊子,牙痛的老虎正悄聲走近要咬武松,武松一巴掌不小心扇到老虎嘴、虎嘴裡血管爆了,老虎就中風了。這段不同原著的「改編」,讓電台在戒嚴時代收到新聞局公文而勒令停播節目。
例如吳樂天講「關公護嫂」,原典詳盡描繪關公尋兄護嫂,「千里單騎明月心,單刀秉燭耀古今」,關公對義兄劉備妻子竭盡守節守禮。吳樂天卻天外飛來一筆「關公三不五時開查某」,所以對嫂子沒有色心,插科打渾一番。這段「關公三不五時開查某」,也讓全台祀奉關公的宮廟聯合到台北地檢署告發吳樂天「公然污辱」神明。
搬拿各式各樣的故事原著來「廣播說書」,無論如何竭盡心思改編或加油添醋都極為侷限,只能自己創造一個新的故事;打造獨家的內容產品,才能吸引、積累更廣大的長期聽眾。
70年代,吳樂天開始說書的《傳奇人物廖添丁》,著實是他重新創生了一個新的廖添丁。台灣民間有「你不是辜顯榮,我不是廖添丁」俗語。過往新聞紙、歌仔冊、尪仔冊、文學或民間傳頌的廖添丁,只是與親日富商敵對的「義賊」角色。
但吳樂天說書版本的「傳奇人物廖添丁」,超越「義賊」角色窠臼,成為「英雄傳奇」原型。吳樂天更誇飾賦予廖添丁神奇的「超能力」,説廖添丁的法寶是一條腳巾,可縱身一躍七丈二,所以「來無影去無蹤」。
除了主角廖添丁,吳樂天創造了一個個親日的負面角色辜顯榮、蔡萬龍、張海瑞,也創造配角紅龜仔、紅粉知己鳳仙姑娘,角色形象鮮明、個性活靈活現。廖添丁一遍遍面對各個高官與爪牙的故事抗衡張力,賦予長篇說書綿綿不絕、跌宕起伏的懸疑性。最後欲罷不能,廖添丁還參與了余清芳起義的抗日盛舉,結交武功高強的西螺七崁「阿善師」。
台灣俠義傳奇的先河之作
在廣播的天空,吳樂天所創生的廖添丁,寫下台灣英雄原型與俠義傳奇的先河之作,也成為台灣的人文資產。1979年、台美斷交,雲門舞集首演《廖添丁》舞劇,《紐約時報》讚譽廖添丁該劇作為「東方的羅賓漢」,「充分表達台灣時代精神」。
諾貝爾文學獎頒給美國民謠歌手巴布狄倫(Bob Dylan),再次鬆動「文學」的定義與疆界,各種議論迄未定論。
吳樂天在「台灣話」語言文化的古雅準確與文學價值,在民間早有一定程度的肯定與聲望。他廣播說書所創造的「廖添丁」,若僅「形式歸類」於說唱藝術或表演藝術,著實掩蓋這部台灣英雄原型與俠義傳奇的先河之作,在文學領域的高度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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