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公民運動的歷史不是現在才開始
在太陽花學運期間,一個國際新聞靜靜地佔據媒體的一角:
「最近幾周 Twitter 陸續曝光了一些來自土耳其政府高官的通話記錄,多名官員涉嫌腐敗,包括土耳其總理埃爾多安,土耳其政府將
Twitter 認定為非法網站,在土耳其境內全面封殺 Twitter。」
土耳其不只twitter被封殺,youtube也上不了。政府控制社群網站的目的,是為了阻止不利於他們的情事傳開,並控制抗爭集會發生的可能性。這也表示,「新媒體」成為當權者忌憚的武器。
日前,太陽花學運如何利用網路科技的各樣文章在網路上瘋狂轉貼,各大主流媒體也詳細報導,這竟讓平日經營臉書的馬政府「赫然發現」新媒體有足以扳倒舊媒體乃至於其後的大政府的能量?於是想要「補習」和「挽救」。在數位化、雲端,甚至「和國際接軌」的夸夸口號下,如此「後知後覺」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但政府不是不知道,否則台灣政治人物不會花時間經營臉書。政治人物經營社群網站,從美國總統歐巴馬的「奇蹟」開始—他在競選時利用twitter等社群網站,和選民互動、獲得支持,成為第一個「網路總統」。
然而,早在歐巴馬參選之前,網路就因其高度的政治效應,而被稱為美國的第五十一州。
而民間各多有網路串聯、集會影響、改變政治的種種案例,如2009年摩爾多瓦和伊朗爆發的推特革命(twivolution);更早前還有烏克蘭的橘色革命和菲律賓總統埃特拉達下台事件,都是靠著手機短訊傳播的。
同一年,中國各項社會議題如廣州番禺垃圾焚燒廠抗建和新疆七五事件,也都是靠twitter傳播----儘管在防火牆政策下,大多數人需要「翻牆」才能上得了twitter。
網路所推進的社會運動,早已不是新聞,甚至都造成他國的「大歷史」。
當然,這些大歷史的推波助瀾,還有主流媒體的介入。但主流媒體往往都是跟隨的角色,真正能介入時,通常已經是「鬧大」的階段了。美國影集《The Newsroom》第二季第一集中,負責收集網路訊息的Neal便對製作人報告有人註冊了「佔領華爾街」的網域,製作人認為這無法做新聞,因為光紐約一座城市就有數百個抗議活動,要真能做到什麼,聚集夠多人,才勉強招攬主流媒體的目光。
更知名的例子,就是阿拉伯世界如何藉著社群網站燒起一把熊熊的革命烈火。在這把火從突尼西亞水果小販穆罕默德.包亞齊齊身開始串燒前,突尼西亞各地早有許多抗議事件,但都因為主流媒體的漠視,所以像是沒有發生一般,直到包亞齊齊自焚抗議,有人拍下影片,傳上網路,並在twitter流傳開始,「突尼西亞的憤怒」才真的被當成這麼一回事。
美國記者安迪.卡文(Andy Carvin)就是參與記錄者。他其實什麼都沒做,只是待在美國,用他手上的i-phone,不斷retweet來自中東國家的訊息,並招來了一班推特追隨者及可靠人士為他即時翻譯文字;確定信息真偽,讓其推特專頁化成一個報導革命消息的可靠平台。這段記錄,都收錄在《遙遠的目擊者》一書中。
國外的月亮特別圓嗎?也不是。在2010年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前,兩岸三地早以透過twitter串連、記錄彼此的社會運動,特別是2007到2009年,不論是樂生療養院保護運動、皇后或天星碼頭保衛,或是廈門PX抗爭活動,乃至於汶川地震後的紀錄或胡佳等人權鬥士入獄和保護議題、三聚氰胺等……,都成為中港台三地社會運動和網路運動者關注的焦點,其中也有不少人扮演類似安迪.卡文的角色,如中國的毛向輝、安替、北風,台灣的李士傑、鄭國威、豬小草…。他們利用twitter、blog乃至於當時臺灣盛行的書籤網站—googlesite都成為記錄社運訊息的工具。
因而,當這次太陽花學運發生,眾人盛讚新科技如何「完勝」傳統媒體,又如何幫助社會運動時,都讓許多熟悉網路媒介和社運的「老人」感嘆:「過去彷彿不存在,歷史總是從現在才開始寫起。」
大眾提到這次學運領袖林飛帆和陳為廷時,會忘了他們熱中社運的開始是野草莓學運。當大家驚訝一台ipad和一雙拖鞋作為直播的媒介時,顯示根本不記得社運活動直播是在2008年11月7日凌晨,當野草莓還沒成為野草莓時的行政院前靜坐,就已經出現了。而那一年野草莓學運,也因為部落格、twitter和直播技術,讓社會讚嘆新一代學運的新氣象,也瘋狂探討「網路公民運動」和新媒介。
不過六年時間,在台灣,人人一手智慧型手機,網路科技也大為躍進,臉書成為全家大小都使用的社群網站,而臉書的「封閉性」也讓訊息和文章在圈圈裡面無限擴大,像是往池塘丟個石頭一樣,泛出漣漪,但還是在池塘裡。但也因為這樣,運動效果好像也「放大」了。網路社運紀元,在過去不懂得運用網路的老人,以及來不及參與過去的新人間,重頭計算。
回到2008年11月6日那一夜,部落客wenli剛下班,抵達行政院時已經九點。當日白天,他透過某個Google Group轉寄的信件和推友敘述,得知了一場規模不大的靜坐示威在行政院前發生,他好奇:「什麼人會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情形下,冒著被當成暴民的風險,在這個國家的最高行政機關前靜坐呢?」
於是他一邊看著手機上的twitter,一邊往目的地移動,抵達後,同學們正討論要是被驅離應該如何處理,而他就習慣性地打開了Macbook,用3.5G網卡連上線,並用Twhirl瞭解其他現場的大致狀態。然後他想到,「除了打字推特,或許可以用Y!Live嘗試將現場的狀況播送出去。」
「在這之前,Y!Live這項科技是推友們常常『把玩』的一種影音玩具,但我對3.5G網卡的頻寬並不很有信心,而且從未在這種情況下做室外連線。」他在部落格中寫道。當天,名為雅典波羅的部落客,將連結送到PTT2,於是人數極速增加,最多時有四五百人,一直到天亮。與此同時,twitter的直播也持續著,其他部落客如HOW也帶著DV、LED燈和腳架出現。工頭堅和林凱落也到場,林凱落拿起他的筆電用Y!Live採訪現場的外國朋友。
後來,這個Y!Live帳號和3.5G網卡交給了學生,開啟了野草莓運動中的直播歲月。
然而,wenli和這幫部落客的網路行動是「突然」出現的嗎?並不是。工頭堅和凱洛與之前提到的毛向輝、北風、安替等中國部落客長期交流網路社群技術,試圖開拓網路視野,而wenli、HOW、豬小草、董福興等部落客從樂生保護運動開始,便試圖透過網路打開各種可能,不論是訪問專家學者或是繪製平面圖,甚至是後來登上報紙頭版的平面廣告,都出自他們的手。
沒錯,因為抗議主流媒體對這項議題的「漠視」,那一年這些部落客發動了一人一百元,買下媒體頭版的活動,讓樂生保存議題,躍上媒體版面。而這項集資活動是藉著黑米(Hemidemi)這個書籤網站做到的。與太陽花學運各媒體瘋狂報導相比,當時的社會運動孤單得可憐,也顯得每一分力量的珍貴。而那也是為什麼,當時「必須」買廣告。
再往前去,一定還有些故事我們不知道,但從這往後走,我們可以看見網路公民運動慢慢加深和百花齊放,多虧於科技的進步,和人手一台智慧型手機的力量,讓轉貼、打卡式的參與,擴大成議題。只是,這約莫十年間,各個團體和組織,透過網路一步一腳印地推動各種可能產生,無庸置疑也不容遺忘。在線上如此,在線下民間的堅持也不可或忘。如同科技是奠定在原有的成果與基礎上升級,眼前所見的繁榮,也是反覆練兵和挫敗後的再前進。
如此,新媒體和網路公民運動,才足以成為政府忌憚的力量。
網路讓訊息更快速,讓甫發生的事件立刻就被建檔成文物,但在超快速的資訊洪流中,總有些累積需要被提醒。而這些累積,不單只是我們的,還有其他世界發生的,類同的故事相互共振,然後才也懂得,守住這樣多元資訊還有百花齊放的可能。我們的網路和科技不像土耳其等國家一樣被封鎖,但心不要反而被封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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