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的「早餐文化」不只有一種想像

聯合新聞網 阿潑
炒麵加辣椒醬。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台中人的早餐」近期成為熱議話題。某日,與朋友吃飯,電視螢幕放送這個新聞時,我們同時抬頭看了一眼。

「我不知道有什麼好吵的。」我說,為什麼一個城市必須有代表性的早餐?「這個社會一邊探討食安,卻又一邊鼓勵外食嗎?」

朋友淡淡地說,「對啊,我都在家吃早餐,不知道要說什麼。」台中土生土長的她,沒有自己的早餐地圖。

北上讀大學前,我的早餐總是清粥加小菜,偶爾一碗熱湯麵,偶爾母親偷懶,會有牛奶跟麵包讓我帶在路上吃。一直到現在,不論我多早出門,多習慣在路上順便買份早餐,只要我回家,永遠得吞完一碗母親準備的粥才能離開。

在台中讀書時亦然。住彰化的我,每天清晨五點多出門,七點多到校。在家吃的白粥無法應付青春期所需,所以我會在校門口早餐車買粥或飯糰,或是上完前兩節課,趁休息時間到福利社買碗大麵羹。即使現在回台中居住,再懶惰,我起床就是一杯咖啡、一碗麥片或是包子、麵包。我的室友相同,她會烤片土司,煎個荷包蛋,喝杯牛奶。這是她習慣的早餐。

圖/取自林佳龍臉書

台中早餐議題延燒時,我在網路上轉了市府員工做的早餐地圖,幾個畫畫班同學回應:「改天去吃吃看。」我反問這些台中主婦:「你們沒吃過?」她們說沒有。想也知道,作為一個母親,大多時間都自己替孩子準備早餐,少有奢侈外食。

但其實,能在家悠閒以待吃早餐,甚至培養出「文化」的程度,才是奢侈。我們常看到歐美影劇作品中,一家人在家吃早餐喝咖啡看報紙的情事;日本電視電影中吃條烤魚、喝味噌湯、攪攪納豆的畫面,讓人垂涎三尺;但這些國家,這些城市,有自己代表的早餐嗎?有,或許在飯店的自助吧裡,或是在築地,那幾乎是屬於觀光客所有,就跟談到台南必說的牛肉湯一樣,是外來者的指引,讓他們追尋。

但對城市中的上班族、勞動者來說,他們要的是簡單的、立即的「粗飽」,可以在趕著上班的匆忙中,填飽肚子的食物。所以,在紐約,我們看到的是賣熱狗、貝果的早餐車,西裝筆挺的人們手上一杯咖啡;在東京,便利商店有熱騰騰的包子,還有御飯糰,立食店簡單一碗湯麵、丼飯可以讓人立刻享用匆匆離去。因影劇產生的想像,在這些城市的早晨破滅。但這才是城市的日常,也是城市的節奏。

台中自然也提供這樣的需求。例如第五市場的麵攤,清晨即開,就是服務那些清晨就上工的小販工人們。同樣的,這座城市也有多種選擇,沒有一個「統一」的食物意象。

三餐是滿足基本生理需求,若要到達文化的高度,必須經過許多層轉化。但沒有代表性的早餐,沒有代表性的食物,一座城市就沒有自己的文化特質嗎?那紐約怎麼辦,東京怎麼辦?曾幾何時,一座城市的文化必須由食物,甚至早餐來底定?

想到彰化就想到肉圓,但為何是肉圓代表彰化,而不是彰化人自己愛排隊的爌肉飯? 圖/...

眾所皆知,彰化的代表食物是肉圓,應該說,想到彰化就想到肉圓。但搬到彰化二十多年的我,幾乎不吃肉圓,也不愛,甚至常會想,為何是肉圓代表彰化,而不是彰化人自己愛排隊的爌肉飯?

我不喜肉圓,倒非美味與否,而是關乎記憶味蕾。因老家高雄,兒時喜歡市場的肉圓,總央求大人給零錢讓我買個一份嚐嚐。南部肉圓是蒸煮,而非油炸,故看到裹著蕃薯粉的油炸肉圓,總會生疑:「這不是肉圓。」但這話拿來跟習慣這滋味的中部人論,卻是無謂。就像每年端午都有北部粽與南部粽之爭一般,不過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鄉味」,從而定義了自己的美味。

就像台中獨有的麻薏、大麵羹,台中人對它如此鍾愛,有它就有故鄉。於外地人而言卻是「謝謝不必了」。

所以有人認為日本拉麵太鹹,台南食物太甜,北方大餅太無滋味……這些評論都是出於自己對自己文化認同的界定,我從哪裡來,我對什麼食物認同。炒麵加辣椒醬再登不上大雅之堂,都是從小熟悉的滋味。就算早餐連鎖店的三明治或蛋餅油膩,奶茶有腹瀉之虞,但到了國外,吃不到一頓溫熱的早餐,你我都還是會說:「真想吃美而美。」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台灣並不大,人們因為工作生活四處遷居已是常態。城市裡的人都是新住民,人人都有自己的食物經。南來北往的,將自己的喜好,自己的回憶,自己的故事帶到新的地方,包容、接納、給予,融合再創造。就跟外省族群帶入牛肉湯或其他料理,東南亞新住民讓河粉、拉茶出現在街角,原住民也可以用野菜做水餃。沒有什麼應該要被統一的,沒有什麼應該代表誰的。台南不只有牛肉湯,彰化不該只吃肉圓,嘉義除了雞肉飯還有更多……

但說到底,真正的美味與安全還是在家裡。與其鼓勵早餐文化,不如提倡「慢慢來,在家吃完早餐再出門」。這更具文化意義。

阿潑

認得幾個字,上了幾年學,打了幾份工,寫了幾本書,出了多次國。認得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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