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人聲》林龍吟採訪側記:那些開心的人們

聯合新聞網 林龍吟
圖/林龍吟

編按:車諾比核災爆發後,鄰近的白俄羅斯承擔了大量輻射塵,卻常被世人忽略。台灣獨立記者廖芸婕、林龍吟去年踏上白俄災區,留下完整的第一手追蹤報導;並在核災29週年前夕,以結合影音文字、環景素材的多媒體雙語網站《遙遠人聲》,呈現在世人眼前。udn 鳴人堂經作者授權,將陸續以兩篇轉載、兩篇特稿,協力推動相關議題。

▎文字/林龍吟


「奇怪,你拍的這些人,怎麼看起來都還滿自在快樂的?」

沖印店老闆娘納悶著。我笑著接過那一大疊底片,邊聽著她繼續嘀咕:「奇怪了,不是核災區嗎……」大概讓她失望了,沒有扭曲的肢體、猙獰控訴、無盡殘骸,與籠罩著詭異光澤的衰敗大地。

而我承認,一開始確實是想像過那些畫面。

車諾比。

孩童時,那聽似遙遠、事實上離自己出生僅一年不到的事件,曾啟蒙我無數想像:關於進步、關於那實驗室裡發著藍光的神秘能量、以及偶然伴隨的毀滅。斯拉夫味道的名字,烙進童年記憶,好像離自己其實很近。每年暑假往墾丁路上,我總貼向車窗,在車子拐過南灣時,看向山後那隱約浮現的兩個水泥圓頂,想像裡面同樣沸騰著藍色光芒。

過了去年又是學運又是核四爭議的多事之春,夏天時,一張意外被取消的阿富汗簽證,觸發了多年的想望。我和人在歐洲的芸婕,決定仿照上回衣索比亞的草根路線,潛入仍對外封閉的白俄核災區;希望能盡點心力,給那時仍面臨核燃料隨時裝填、前三廠延役難解、而未來能源政策又一片茫然的台灣,一些觀察和反照。於是再次假惺惺地辦起觀光簽證,從邊境警察層層盤查開始,一步步深入這「歐陸最後的獨裁國家」。

二十幾年後,車諾比這三個字,終於從幼時耳聞矇懞懂懂的印象,變成眼前一個個真實景物,與衣服上洗也洗不掉,隨指針跳動著的放射線。

一切遠比我想像的更加恬淡。只略顯荒蕪的田地上,零星人們耕種、生活、唱著歌,招待我們吃著又一盤親手栽種的馬鈴薯,一邊笑歎於外國訪客到來,儼然世外桃源。

但一切總有痕跡。人丁興旺的家族合照、某間上鎖的房間、院前無人駕駛的汽車、鄰舍朽壞已久的窗簾,在在提醒著某個深沈存在,卻不能、也難以跨過的分界。些許試探下,老人家崩解了,顫抖抽搐,控訴起二十九年前的夢靨,那炸散一切,使他孓然一身的夜晚。我們盡皆無語,飽滿的馬鈴薯擱在眼前,難以下嚥。

時光吞噬一切後,雲霧般吐還給留下的人們。災變後數十年,一切以一種仔細平衡的秩序,規律進行;在一切苦痛之上,溢散為難以承受的生命之輕。像緩緩帶走逝者的放射線,無聲無形地滲入土壤,等待下個漫長的半衰期。

於是我們決定換個角度說這故事。

它不會有猙獰的五官、變色的大地、殘肢與遺骸。相對地,我們希望呈現那些短暫新聞畫面耗盡後,無人知曉的漫長平靜。那是超越你我任何生命尺度的漫長,沈澱在恬淡中,點點消磨著。

一年後,故事從厚厚的素材、幾千張底片中成形了。而有賴各方支持,它有機會成為一個乘載眾多故事的網站,在今天讓人們聽見。 記下無聲的消逝,除了給那土地上仍用力生活的倖存者,也希望給下一個不可逆重大轉折前的台灣, 以及所有面臨類似抉擇的人們。若這些故事觸動你,也歡迎你邀請更多人一起關照,這些並不那麼遙遠的事。

「至少你們還有選擇。」一名在災區前緣工作的年輕人曾如此對我們說。

希望我們一切都好。一次次衝擊後,希望我們不用再祈求天佑台灣,而是透過眾人的思考與抉擇,跨過宿命桎梏,自己讓這土地更好。

(點圖前往《遙遠人聲》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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