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太陽花,阿嬤,我跟妳說

聯合新聞網
圖/本報系資料照片

昨天晚上,在前往朋友家的公車上,阿嬤掛給我兩通電話,喚我現在快點回家,不要去行政院給人家打,拜託拜託,阿嬤和你拜託,拜託拜託。

我推托著說阿嬤我沒事,妳乖,我不過是要去我朋友家啦。但阿嬤就只是不斷說,不管,拜託拜託,阿嬤只有你這個孫欸,趕快回家,拜託拜託。

把想說卻沒有的含在嘴裡,我只能安撫阿嬤,妳乖妳乖,而她也只是跳針重複,拜託拜託,快點回家。

隨著公車晃擺,我坐在安全的角落座位,慢慢偷哭起來。其實阿嬤我很想跟妳說,今晚在行政院內外,有我的同學,有我的老師,他們都已經在那裡了,為了守望傾愛的台灣他們都已經被打了。他們今晚都回不了家。他們也是別人的孫,別人的囝仔,他們其實也想要國泰民安,只是今晚的他們,真的沒有辦法。

阿嬤我跟妳說,其實在六天前,從第一個跨過立法院圍牆的人開始,這就是我們的事了。我們無法置身事外,只要還想念台灣這個名字,像妳和我教的:「阮係台灣郎」。

我們曾經站在民主的高地,短暫地十幾年,然而台灣民主卻還太年輕,年輕到等不到我們長大,就被迫面對猝死的臨界。在這種生死交關的時刻,我們不可能魔法一揮,時光倒退,回到上禮拜ㄧ,或更遠的半年以前,所以非得在這樣的事實上,要求重啓談判、退回服貿。

阿嬤,妳知道的,在所有專斷的政府前,講理如果行的通,我們不會在傷害了這麼多人以後,才開始理解台灣的民主法制,根本還有問題。體制內的手段緩不濟急,就算窮盡,我們沒有辦法保證,一個以枉顧民意的獨裁總統,他能夠真的聽見人民的訴求。

警政做了黨國的拳頭,揮向了佔據行政院會的人們,別人的孫、別人的囝仔。網路上有人說,被警察打總是活該自找。我想做好人總比壞人來的痛苦,但是我們不會因此停止去當好人,因為一路以來,民主與平等,都是自找的。阿嬤妳知影的,妳們以前的時代,也都是經過各種毆打後,被甘願違反法紀的人們,自己找出來的。

水車,警棍,盾牌,為什麼,人們不過只是想要做個正直的人嗎?非暴力抗爭可能犯法,因為法律規範的不只暴力,而暴力的核心則是惡意,意圖使他者流血留傷,但管惡意卻不盡違法,往往更在「依法行政」的結構中,成為合法的髒話。例如攻佔行政院是違法,卻不是暴力;例如軍警動手是暴力,卻不是違法。

屬於我們這世代的年輕人們,阿嬤妳的孫子輩們,九O後,新人類,爛草莓,都正面臨對我們自己最強烈的質疑,我們出生時,已經是個看似民主自由的好光景,直到那些習慣了的和平日子,開始扭曲變形。我們以為的正直,從來不是說了就算,而是以持續的行動,才有可能真真正正地召喚出來。

而這種矛盾與困惑,或許才是側寫我們這代人的圖像。我們改革開放,已然不事威權專制,大多信奉自由市場,於是有太多種意識形態可以服從與抵抗,以及太多理論與專業術語,供穿梭的行人不斷迷航。也於是我們有我們的難題,難題不在是路的有無,而在於難以找到要前往的方向。但同時,我總是覺得奇異的是,好似必得先有清楚的指示,而後才能前往,前往那個真理居住的他方。

但我們的存在本身,不是早已經優先於目的地了嗎?一但前往,這件事的本身,就是意義啊!

我聲援理性的動員,但全知之眼不是人類能懷有的,我們盡可能做的,就是護著自己最核心裡的那炷火,再用那炷火,去走進無明,去照亮黑暗。理性就是這時,伸進心底的那隻手掌。而我的那把火炷是自由、人權與民主。

所以阿嬤,無論我是否能說和你說明白,但只要我胸懷的火,有熄滅的威脅,我便會再次用這火給我的光明與力量前行,並且去點燃、召喚更多的火光。

民主的力量是,我們能夠行使公民不服從,反對代表我的國會議員,擄掠民主制度;自由的力量是,我們能在街頭、在議會、在各種網路媒體上,近乎放縱的守望己有的堅強;人權的力量是,當平等在先,混亂之際我們仍有保證免於受傷

所以阿嬤,妳一定都知道,這裡是台灣,這是我深愛的國家。這裡不是西藏,這裡不是香港,這裡是我最愛的國家,台灣。如果可以,我想和妳一起跟我們的政府拜託拜託,不要逼著人們被打,收下人們用血淚喊的訴求吧。

因為我們不過是,認真地想做個正直的人啊。

簡維萱

台大獸醫系,八年級生後草莓,曾在法國交換,嘗試身體與性/別的實踐,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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