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敏如/中瑞友好?當中立國瑞士遇上獨裁者中國

聯合新聞網 獨立評論在天下
不屬於北約、不是歐盟成員,也不在歐元區內的歐洲孤島瑞士,在近半年來的反中趨勢中,...

2016年底川普執政白宮之後,華盛頓的外交政策之一便是要求各國之間平等對待。對北約,美國要求加盟國如實繳交當初就分配好由各國分擔的經費金額,例如德國就該履行承諾,繳足年金。現任歐盟執行委員會主席溤德萊恩(Urusla von der Leyen)在她仍是德國國防部長時也承認,德國確實應該補繳欠款。

川普認為,北約的誕生是要遏止俄國(二戰時的蘇聯)對歐洲伸出過長的手臂;如今,德國為了貫徹不再開採煤礦以提供製造業能源的政策,轉向俄國進口天然氣,不但有背棄盟友之嫌,也阻礙了美國將石油出售到德國的可能性。這些都是川普和德國總理梅克爾難以溝通的原因。

當川普疾呼反中,歐洲有什麼反應?

德國是歐盟龍頭,也是左派意識高漲的歐盟西部老大,他們一心想要的就是分配與平等,和曾經受到蘇聯蹂躪的歐盟東部國家有著本質上的差異。

以難民議題為例,西、北歐盟的工業發達國家基於人道,比較願意接納難民,也相對負擔得起,但東歐盟國家在歷史上不是曾經受過伊斯蘭入侵(如保加利亞曾受到奧斯曼帝國侵略),就是曾被蘇聯共產統治(如捷克、波蘭),對「外來者」總是存有戒心,經濟上也負擔不起大批難民的食衣住行及醫療費用,更遑論提供工作機會。而在德國等國家,由於穆斯林人口快速增長,加上德國人自己對於結婚、生子的懼怕,而造成人口失衡甚至消亡,這些先例也讓東歐盟國家對難民抱持保留心態。

難民議題只是歐盟內部的分歧之一,近來由美國主導的全球反中力量結盟,再次顯示出東、西兩邊歐盟國家的不同立場,以及相異的處理態度與實際做法。西歐盟如同過去40多年來美國對中國的態度,較傾向「一個經濟上軌道的中國,必定走向民主」的理想主張;而不久前東歐盟的捷克議長率團訪問台灣,讓西歐不知所措,這就明白顯示,捷克的做法並非歐盟全體的共識。直到中國外長王毅撂下重話要捷克付出沈重代價時,西歐盟才對捷克表態相挺。

過去20年中國經濟迅猛發展,讓有能力跨足到中國國內參與產業結構改變的個人或國家,有如西元前500多年到波斯帝國列隊朝貢的商賈,促使中國擴建機場、加蓋鐵道公路、大樓連地拔起,工程大興,煙塵閉日。中國旅客也由此紛紛走上前往發達國家之路,不絕於途。900多萬平方公里的大地上,轟隆隆的巨大機器轉動不已。中共因自我感動而驕傲而狂妄,以為就要買下全世界。

正當許多人相繼到中國叩頭時,美國卻因過去數十年的綏靖政策,在各方面和中國融合太深,雖然華爾街賺了錢,製造業卻幾乎挖空,科技訊息也遭到嚴重竊奪。川普大聲疾呼,要中國履行世界貿易組織簽約國的對等原則,並質疑: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為什麼還一直是個開發中國家?世界究竟是睡了還是醉了?

而當美國風風火火,在科技、軍事、經濟、文化等領域努力與中國切割甚至脫鈎,並聯合擁有相同理念與價值體系的國家共同對抗中共政權時,不屬於北約、不是歐盟成員,也不在歐元區內的歐洲孤島瑞士,在近半年來的反中趨勢中,究竟採取什麼立場?又做了什麼?

美國總統川普與瑞士聯邦總統索瑪魯加於2020年世界經濟論壇會面。 圖/路透社

中瑞友好?一個糾結經濟、人權、外交與政治的議題

中共在1949年建政後不到一年,瑞士便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並斷絕和中華民國自1913年便已開始的外交關係。時至今日,70年來,只要中共不對瑞士不友好,瑞士也就沒有對中共不友好的理由。特別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就在蘇聯垮台的10年之後,這兩樁歷史事件是西方工業國家產業鏈外移、在地大人多的低成本國家分工佈署的催化劑。瑞士在這波全球化的巨浪之下,更是悶聲賺錢。

因此,幾次經濟部長率領工商鉅子到中國去「開創新格局」時,能夠說上一兩句有關中國的人權議題,也只是對媒體做個交代而已。

2020年8月下旬,瑞士德文媒體《NZZ am Sonntag》驚爆一則消息,引發網上討論聲浪。消息的內容是,瑞士外交部邀請中國負責公共安全的官員以「非官方身份」進駐瑞士2週,協助調查某些人是否確實是中國公民。這些人包括得不到庇護的申請人、非法進入瑞士國境的人、沒有合法身份者等等。中國人員的工作是幫助瑞方證實嫌疑人的真實中國身份,並將非法居留的中國人遣送回國。

這項中瑞之間的合約並未在法規彙集裡公佈。外事移民局的發言人Daniel Bach說,沒公佈的原因並不清楚。

幾天後,瑞士法語區媒體《Le Courrier》對此議題有更多發揮。原來瑞士和大約60個國家(包括俄國、阿富汗等)簽訂了類似的合約,原因可能是:

在瑞士,如同在西歐其他國家,有許多政治或經濟難民、非法入境者、走私販、毒販,或者合法入境卻從事間諜活動或偷竊資訊、機密的人。以上幾種身分也可能交錯重疊,令人難以釐清。他們以各種方法掩蓋身份與意圖,並極力隱身藏匿,其中就有許多說著對瑞士人而言相當困難且少有人可以翻譯的語言。

這對專職移民事務的政府單位造成極大的困擾。他們不願因看不到或查不出某些居留者潛在的邪惡意圖,而讓自己的國家蒙受損失。這種因文化差異、語言藩籬、理解失焦所衍生的困境,似乎只有「同一國的人」才有能力從嫌疑人的言行舉止探得究竟。而也許這正是瑞士決定讓中國官方人員「直接在肇事地點釐清狀況」,並協助遣送非法居留者回到中國的原因。

根據2015年已有的合約,瑞士負責中方人員的簽證費、經濟艙往返機票和2週在瑞士境內的食、住、行、人身安全及健保費用,並提供辦公室及必要設施,如電腦、印表機、網路、國際電話等;中方每人每天領取約200瑞朗(6,200台幣)的工作費用,且可以和中國駐瑞士大使館以及中國國內的安全部門聯繫。至於中方每次來多少人或一年來多少次等細節,媒體並未透露。1

2020年12月底,這份合約即將到期,中瑞雙方是否續約,尚未決定。一些國會議員已提出質疑,瑞士這樣做是否把中國人請來干涉內政?此外,人們也很難不懷疑,以中國惡名昭彰的人權紀錄,到瑞士「出公差」的中國官員是否會趁機耍手段,把真正需要得到庇護的人「在瑞士的協助之下」送回中國?至於瑞士和其他國家簽訂類似合約的實際內容為何,不得而知,也就無從比較。

在瑞士,如同在西歐其他國家,有許多政治或經濟難民、非法入境者、走私販、毒販,或者...

許多小型干預行動,構成強大統一戰線

瑞士讓中國官員到國境內辨認嫌疑人是否為中國公民,和義大利讓中國警察穿著自己的制服到羅馬和當地警察一同巡邏,好讓每年約500萬中國遊客在失竊錢包、護照而必須報警時感到莫大便利的做法,至今尚未構成需要在社會上廣泛討論的議題。

歐洲國家因為語言關係(英國除外),不像中美那般深度往來,所以仍然不明確感受到中國在經濟(中資在華爾街上市的不透明財務報表;在加拿大、澳洲等國以高額現金炒房)、科技(竊取武器、製藥以及高端電子晶片等資訊)、政治(透過孔子學院或同鄉會等民間社團,繼續打壓已逃出中國的異議份子或團體)以及其他許多方面,對自己國家安全及社會安定上的威脅。

2020年3月初,瑞士法語區佛德邦(Canton Vaud)有10個市政廳準備參加「瑞士西藏友好協會」(GSTF,Gesellschaft schweizerisch-tibetische Freundschaft)紀念1959年西藏反抗中共的活動。佛德邦政府基於一個中國原則,力勸10個市政廳不要與會,或在會場高舉西藏旗幟。瑞士各個邦政府雖有相當大的權力,但是外交和國防事務由聯邦政府管轄,所以瑞士與西藏的友好事件也必須遵守聯邦政府外交部的規定。明眼人都知道,整個事情始末其實是當時中國駐瑞士大使耿文兵向佛德邦政府施壓的結果。

友好協會的主席Thomas Büchi表示,中國大使館常以書信、電話或親自造訪的方式,阻止那些中方不樂見的、在瑞士土地上舉行的反中活動。3月的施壓結果,只有一個市政府「聽勸」,其他9個則按照計劃前往、舉旗、紀念、抗議!

巴塞爾大學(Uni Basel)的韋伯教授(Ralph Weber)長年研究中國政治並記錄類似上述的種種干預行動,他的目標是要了解獨裁政權如何影響民主體制。根據韋伯的觀察,這種媒體不報導、大眾不知曉的事件,早已存在於歐洲各國,把小事件聚集起來,一個清楚的行動模式便赫然顯現,那就是「統一戰線」!

統戰是中共對外的一種系統性運作,習近平掌權之後更增加其影響力,目的就是要在國際上「講好中國故事」,進而操控外國機構及組織,以增進中國的利益。從北京的視角來看,西藏的雪山獅子旗在瑞士城市裡飄揚,絕對不是中國的好故事。早在1999年江澤民訪問瑞士時,就面對過西藏人抗議,江澤民當時即對著眾多瑞士政治人物表示,如果瑞士支持西藏,便會失去中國這個朋友。

韋伯也說,中共的做法之一是主導國外貌似非官方組織的團體,透過它們讓個人及企業主為中國的利益服務。韋伯警告,瑞士嚴重低估統戰的廣度與深度,在捷克、澳洲、紐西蘭等國,早已有針對中共統戰影響力深具批判性的討論。

江澤民曾表示,如果瑞士支持西藏,便會失去中國這個朋友。圖為2018年達賴喇嘛訪問...

如何回應中國議題?還有待瑞士政府做出決定

瑞士左翼社會民主黨議員莫利那(Fabian Molina)最近在會議中提出動議,要求聯邦政府必須制定一套連貫而清晰的外交政策,以面對中共的挑戰。聯邦政府把動議交由國會表決,國民院(Nationalrat)接受建議,聯邦院(Ständerat)卻加以否決。

相對於政府只要求各部門間有更多橫向聯繫並建立機制,以便在和中國產生衝突時能決定處理的先後次序,外交部的做法則更進一步,表示中國目前是「深度分析」的主要目標。莫利那認為,面對中共,只由聯邦政府做外交上的處理是不夠的,這套有待建立的連貫清晰政策必須深入到每個城鎮,才能有效阻擋中國獨裁體制對瑞士的滲透與操控。

瑞士是一個很「慢」的國家,許多議題都要「坐下來談」,都要「取得共識」,然後才開始「實驗階段」;爭議太多的,往往訴諸公投。瑞士沒有總統,沒有總理,聯邦委員會(Bundesrat)是國家最高權力機構,委員會裡有7位委員,他們也同時是7個部會的首長。只要7位委員中的任何一位發出「不和諧音」,媒體便要追問,是否委員會內部出了問題。瑞士的慢,讓它顯得穩健、莊重,但在21世紀快速變化的環境中,如何應對中共種種明來暗去的出擊與挑戰,還值得繼續觀察。

(※ 作者:顏敏如,第一位在瑞士法語區Le Château de Lavigny駐地寫作的台灣人,出版書籍《英雄不在家》入選台灣文化部「出版與影視跨產業媒合」,《焦慮的開羅》入選「優良讀物推介」。本文授權轉載自「獨立評論@天下」,原標題為〈當中立國瑞士遇上獨裁者中國〉。)

瑞士的慢,讓它顯得穩健、莊重,但在21世紀快速變化的環境中,如何應對中共種種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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