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錢出國走一趟就可治療媽寶這種症狀嗎?

聯合新聞網 顏聖紘
圖/ digital_image_fan (CC BY 2.0)

據說最近有越來越多的大學從各種經費管道找錢讓大學生出國「長見識」。事實上不只是大學,政府部門中也有數個機關每年都會提供一筆經費,以「逐夢」或「圓夢」的名義讓年青人寫個計畫書,說說自己的夢想,想去那一國,做點什麼事。這些林林總總的課程被媒體解讀成「可望洗刷大學生的媽寶罪名」。

有些單位對這類計畫的設計比較周詳,的確能夠藉由適當的經費補助讓很有企圖心,也很清楚自己目標的年輕人到國外去長見識,而且也真的做了一些「實事」。然而我們也見到不少的計畫,無論是來自政府或學校單位,到最後也就只是撒錢了事,讓一些相當會寫計畫書的學生出國玩了一趟。反正只要有報告交出來讓機關學校可以交差就好。天知道那些報告一旦被找到,全民就會知道那些計畫的荒唐與簡陋。

「媽寶」真的可以靠花錢出國走走就能治好嗎?那我們先談談「媽寶」這種症狀是怎麼出現的好了,要不然萬一沒有對症下藥怎麼辦?

媽寶性格是如何養成的?

一般台灣社會所認知的「媽寶」有一些特質:生活圈很小、身邊都是同溫層朋友、獨立性很低、什麼都受制於父母、凡事都要跟父母報告、凡事都需要父母張羅善後否則無法成事、不管去那裏都需要有父母陪同、抗壓性低、動不動抱怨、動不動離職、動不動消失、很需要被關心(卻又嫌你煩)、很喜歡討抱(但又說喜歡自己靜一靜)、然後無論如何都會被親情緊緊地包裹,出了事就一定是被別人帶壞的,原本都乖得不得了。

但是這種性格的養成怎麼可能來自一日之寒與單一成因?當然是傾家庭、學校與社會的力量一起努力打造的啊。無論課綱寫得多漂亮,課本編得多精美,很多學生從小就沒有自主性,其自主意願也經常被「以愛為名」的教養方式所剝奪。不是行動被限制,就是思考被標準答案所箝制,在學習的過程中也早就教得不疑有它。如果連許多大人自己也缺乏自我辨證與理想追求的經驗,在教養的過程中只能以命令、禁絕與規束來教小孩,或是把教養與接觸世界的責任通通推給學校與政府,那麼親子關係的展現除了上述行為,就只剩下「帶你去吃東西」、「逛景點」還有「買東西」了。

怪異的是,我們經常會讚揚很多「從小懂事」的小孩,例如媒體報導上那些貧困家庭出身,從小就能幫忙家事照顧家人,甚至早有專長的孩子。又例如動畫裡那些年紀小小就到處冒險犯難解決人生難題又能真誠面對心靈障礙的主角。在讚揚這些孩子的同時,我們是否又同時認為「我家的寶貝不可以這麼辛苦,一定要給他最好的,從小要吃DHA以免大腦不夠大,入學要入好學區和有錢人的孩子在一起,長大要上北部名校,以後最好出國喝洋墨水,然後如果可以進到醫界、金融業、法界就更棒了。」

有些父母總認為自己的教養方式「很民主」、「我對孩子的期待其實不高」,「我只希望他們平安長大」,但是那個教養方式,還有因為這樣的期待所形塑的社會風氣與政策風向,就只會讓大多數的孩子沒有長大的機會。身體成熟了,也通過考試了,但缺乏觀省自我的能力,缺乏關懷他人的意願,缺乏剖析社會議題的本領,缺乏提出方案的見識,當然也沒有任何執行力與犯錯的勇氣了。

媽寶性格未必只是家長的錯

媽寶性格都是家長造成的嗎?也未必。因為我們整個國家都被籠罩在一種媽寶氣氛中。我們的人民被自己形塑的氛圍弄到很需要被拍拍、被關愛、被問候、被噓寒問暖,若有狀況就是別人要幫自己負責。所有政府單位製作的政令宣導與標語通通都要「關心你」。我不禁懷疑一個人從出生到老死,究竟需要自負的風險有那些?還是我們可以抬出「因為我有繳稅所以國家有義務把我顧得好好的不能有任何差池」來自圓其說呢?

學校教育有沒有間接促成媽寶的症候?前幾天接到學校學務處通知,希望老師可以提供資料讓學校印製「家長通訊」。我本來以為這玩意兒只有我們學校有,結果一查發現很多大學都有。奇怪,大學生不是成年人了嗎?為什麼大學還要花經費人力來告知父母「你家寶貝在這邊過得很好」?如果沒有做這些就會被家長投訴「資訊不透明,學校沒有關心我家寶貝」,那究竟是把親子關係的問題丟給學校?還是校方本來就有義務向家長匯報「成年人的在校行為」?每當我看到很多大學小學化的措施以後,我已經不確定台灣的大學究竟是學術研究與教育場所,還是托育中心。

如果媽寶氣氛根本就內化在台灣的社會期待、教育體系、與親子教養之中,等到年輕人到了大學充份展現媽寶行為才來責怪他們是草莓,不覺得很怪嗎?從小到大把他們圈養在為通過考試與尋求標準答案的圍欄中,然後妄想要以特定經費補助少數學生出國走走就能達到「去媽寶化」的作用,是否太天真了點?

如果學校真有充足的經費能夠補助學生出去走走見世面,其實是很好的一件事。因為在現行的制度之下,大多數大學的經費補助只能及於研究生,而且只能限用在學術性質的參訪、實習與會議參與。如果大學生想要出國見世面,除了家長口袋夠深、或自己能打工攢錢、就得靠校方政策上的協助。

然而,重點從來不在於有沒有花錢,或去了什麼地方,握到誰的手,或參觀了什麼企業的總部,而是這些課程設計與學生本身是否做到「事前的規畫、思索,並且看懂專業上的門道」。如果缺乏這些結構性的思考,只為了圓一些飄渺在雲端的夢想,也看不見台灣的現況,那麼不管出幾次國,都無法因為享受這樣的資源而對人群有所貢獻。很多人嫌年輕人沒有國際觀,就要年輕人出國走走,但如果在本國就缺乏深思熟慮的本領,那麼回到台灣還是一樣要面對鬼島的鳥事,沒有任何事情是有改變的。

如何別讓自己像個媽寶?

如果真的那麼想看看世界,想要跨出自己的舒適圈,不想要被限制與過度保護,有很多簡單又不花什麼錢的方式就可以讓你開始探索這個世界。這和你有沒有搭過捷運、高鐵、飛機,有沒有見過知名人物一點關係也沒有。

如果那麼想要跨出去,讓自己成長,不就是找人聊天,獲得啟發並有所行動嗎?一個大學生天天去超商買東西,大家關心過超商店員工作那麼忙為什麼只領基本工資多一點嗎?大學生天天吃自助餐時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菜變貴了?吃燒烤時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沒事要吃南半球的冰魚?大學生在颱風假跑出去唱歌的時候會想到服務業還要為自己的享樂而上班嗎?大學生能和公園下棋的老人聊天嗎?或是以為服務性社團和服務課程就可以解決一切難題?

如果連這點事情都看不見,關切社會從來就不在生命中扮演任何角色,社會時事也只是「考試時被告知會考」的題材,那麼花學校或政府單位的錢出個國寫個報告,真的不會改變任何事,更別說可以去除媽寶的惡名。更何況,當所有的行程都被預設好了,在一個很安全嚴密的架構下進行時,人生還有冒險和開拓性嗎?

因為媽寶的成因眾多,因此媽寶的去除絕不可能由大學端「開個課」來誡除。如果想要跨出自己的舒適圈與狹小世界,花錢出國也不是唯一的可能性。良好的課程與活動設計的確可以協助年輕人開拓眼界,但若只是非常一般性的蜻蜓點水式的參訪,只會成就個別學生的旅遊經驗,而不是知識、技術或理念的改革動力。

顏聖紘

國立中山大學生物科學系副教授。專長為系統分類學、演化生態學、擬態生物學...

顏聖紘 時事觀察 國際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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