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輸91分到破蛋：日本中輟高校生的野球道

2017年的日本春季甲子園大賽，在4月1日正式落幕。大阪桐蔭高校以8比3擊敗履正社，拿下了睽違5年第2度的優勝。這場「大阪內戰」也讓許多觀眾看得津津有味，大阪桐蔭高校一系列比賽下來固若金湯守備陣容，總共只出現3次失誤，也讓人看到高校棒球的頂尖對決。

而在此同時，3月27日舉辦的春季東海地區高中棒球三重縣大會南勢地區第1次預賽中，則是出現破天荒0比91的誇張比數。這場比賽由首次正式出賽的英心高校對上當地豪門，曾四度進軍夏季甲子園的「山商」宇治山田商業高校。這場比賽從一局下起英心就丟了8分、二局下31分、三局下41分、四局下11分，並在5個進攻半局毫無建樹，不僅0安打外，還失誤了17次，被敲出62支安打吞下慘敗。賽後，總教練豐田毅將比數拍下來上傳到網路上引發熱議，但他在推特中表示他相信球員，「選手們不是不行的」，蔚為話題。

創立於2008年的英心高校，是由原先的八木學園高等學校改制而來的「通信制高校」。通信制高校意即可以在家上課，透過網路遠距教學等方式讀完高中三年的課程，也因為通信制的緣故，英心高校還專收「不登校生」，也就是拒絕上課、逃學的問題中輟生。持平而論，就大眾的定義而言，英心高校便是所謂「魯蛇高校」，不僅偏差值低到「無法計算」，在當地的高校排名中，也因為辦學成績欠佳，而被很多升學指南網站與書籍「自動忽略」。

英心高校棒球隊就是在一片被大家無視的情形下，由總教練豐田毅悄悄創立。來自遙遠山口縣的豐田毅，是個對教育充滿熱誠的31歲青年，來到英心高校教書後，不僅自己架設部落格，耐心回答這些中輟生的問題，也時常拜訪學生家庭，了解這些不登校生的近況。就在2015年5月，打棒球長大的豐田毅決定自己創立棒球隊，在召集了5位球員與1位女性經理後，宣布「英心高校野球部」正式創部。

昨日の練習(ノッカー上村副部長)の風景です。栗山グラウンドを借りられたので、守備練習がはかどりました！ pic.twitter.com/L78vZckeM2

— 豊田毅 (@eishin_toyota) 2017年3月31日

解決中輟生問題

至於為什麼要創立棒球隊？豐田毅認為「要解決中輟生的問題，組棒球隊是很不錯的方法」。中輟生的逃學理由千百種，一旦想辦法讓他們組成棒球隊，就可以引導他們往一個一致性目標共同努力。在他訪談中輟生的經驗中，普遍認為中輟生失去了與外界的協調能力，獨善其身的結果只會造成性格扭曲，他最後體認「棒球是培育人格相當重要的運動，除了技術面的磨練，更重要的是人格的探求重建，在與別人一起的合作中，更可以讓他們體認到團隊合作的重要」。

但是徵召中輟生來打棒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豐田毅好說歹說下，最後拉了5位中輟生與1位女經理，最初維持一週一次的練習，並自掏腰包買了1支球棒與10顆棒球，跟其他高校拿了準備要廢棄的頭盔後，開始進行基礎訓練。豐田毅也自己設立了棒球隊推特帳號，用照片及影像紀錄球隊每天的點滴，「我們自己分享點什麼的話，也許會有其他的人來替我們加油吧」。漸漸地，英心高校的練習也吸引了不少人注意，甚至還有過去真正在高中有出賽紀錄的中輟生「想要再打一次棒球」，因此決定轉學到該校念書參加球隊，但因為受限高野連轉學一年內不得參加正式比賽的緣故，目前只能隨隊練習。

帶著選手們整理場地，一起搬器材與練習，豐田毅也察覺到這群中輟生們開始有了變化，對於人生態度也更加積極。2015年7月，選手已經到了10人，英心高校野球部正式通過日本高野連申請，可以跟別的學校比賽，但是首場就以0比26分輸球。此後的友誼賽，英心高校也都沒有贏過，而且一輸都會輸到30多分，為了要加速比賽，有的學校甚至會用觸擊作戰讓比賽早點結束。

被強豪當作「敵人」

就在經過一年半多的練習後，這群當初有5人都沒打過棒球的雜牌軍，面對到縣內強豪宇治山田商，依舊是大亂流，從首局開始就狂掉分，但不同的是，宇治山田商完全沒有想要禮讓的跡象，不只沒有換板凳上來，也不用短打戰術羞辱英心高校，是一隻又一隻紮實的安打，讓英心高校難以招架，英心的「王牌投手」松本周更是在4局下時遭到宇治山田商的強襲球打中，一度倒在投手丘上。

當時豐田毅驚覺不對，立刻上場換人，想不到松本周「任性」拒絕，他跟總教練說：「請讓我把最後兩個出局數投完吧！我已經不想逃避了！」松本周原本也是中輟生，當初被豐田毅拉入棒球隊時，也對重訓跟練習量吃不消，好幾次放棄棒球。最後是豐田毅跟他說：「總是要跟自己的人生一決勝負吧！」才讓他決定回來繼續打棒球。豐田毅決定不換投手，簡單治療後拉著松本周起來繼續投，此時對面的宇治山田商的休息區傳來一陣鼓掌。然而結果當然不會這麼順利，松本周在力投269球後，成為0比91比賽的敗戰投手。

豐田毅回憶，雖然不是第一次輸球，但是這場比賽確實太慘烈了，很多中輟生球員都當場淚如雨下，而豐田毅則是回到松本周旁跟他說：「讓你投得這麼勉強，真的對不起！」但是松本周脫帽跟他深深一鞠躬：「謝謝你讓我投到最後。」豐田也收拾好心情，跟球員們說：「輸幾分對我來說從來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我們有毅力一分一分再打回來，懂嗎？明天開始大家繼續練習！」隔天，全隊又一如往常地回到球場練習。

豐田毅說：「很感謝宇治山田商把他們當作真正的敵人來打，讓他們了解高中棒球的殘酷。大家過往都認為對付中輟生，只要想辦法說服他們回學校就好了，但這是最消極也是最沒效的。最重要的是如何想辦法來重建他們的人格，讓他們對人生有希望。棒球讓他們產生的對抗意識、鬥爭性、甚至積極的人格，這是我覺得重要的。我們的學校學生體力跟頭腦都輸很多人，但是我仍希望透過棒球訓練，要讓他們知道人生就是有很多困難，以後也會讓他們在面對挫折時更向前。」

高祖父與台灣的緣份

這場相當慘烈的比賽，在日本媒體的報導後，吸引了不少關注，甚至在各家報紙與電視台的報導下，最近變成了「全日本最想加油的棒球隊」。筆者也透過推特聊天，意外發現豐田毅與台灣是有淵源的。他向筆者表示，他的母親的曾祖父叫做本田乙之進，當年曾來台灣的台南師範學校（現國立台南大學）教過書。

後來筆者一查，才發現本田乙之進不只教書，還曾是台南師範學校的校長。1918年來台後，短暫停留總督府國語學校附屬女學校（今國立台北教育大學），隔年即遠赴台南任教，從1935年起更擔任校長直到1946年1月被國民黨遣送回日本。本田乙之進不只熱衷教育，也致力於台南地區的體育推廣，包括馬術與各項球類都是他推廣的運動項目，甚至還曾小露身手踢足球。本田乙之進與他的後代豐田毅，當年都是為了教育而遠從山口縣前往其他地方教書，一個在台南落地生根26年、一位跑去三重縣的高中指導中輟生，這也許是冥冥中註定的熱血基因。

接下來的比賽，英心高校在4月1日對戰伊勢高校南勢地區第2次預賽中，以2比37再度於5局打完輸球。不同的是，這群中輟生這回可是紮紮實實地打回2分，讓豐田毅相當高興。4月2日對戰桑名北高校，又再度以1比23輸球，但是能夠將分數打回來，即是這群中輟生選手有別與往的精神與態度，更是從「任性」轉為「韌性」的表現。隊上一名中輟生選手跟豐田毅說：「我想這些高中朋友是我一生的朋友了，我們在自己的意志下選擇到這裡來打球，共患難不是嗎？」

教育最可貴的地方，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放棄自己學生的可能性，不放棄學生的未來，成為英心高校受到注目的原因。豐田毅在推特上自嘲英心是「日本第三弱的高中棒球隊」，他對此笑說：「其實我只是不知道最弱兩名是誰，但又不想承認我們是最後一名。未來我們每勝一場，我就要改為、最弱第4名、最弱第5名，期待著英心有朝一日進入甲子園那天」。英心的那位「想要再打一次棒球」中輟生，也即將於秋天起正式參加比賽，他們仍然再引頸期盼他們的首場勝利，也許那就在不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