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艦南海演訓（下）：中國海軍是否將步上前蘇聯的後塵？

編按：

上篇，〈中蘇海軍核潛艦為何需航艦護航？〉一文，先以動力區分潛艦的類型，同時就「航艦護航潛艦的說法」加以釐清，並進一部就潛艦的「硬體設施」所造成的戰力落差予以比較及分析。下篇談的是，中國海軍是否步上前蘇聯的後塵。

近年來，能同時供航空母艦與彈道飛彈潛艦駐紮的海南島三亞市榆林海軍基地，已經成為中國海軍非常重要的戰略基地。中國海軍新一代的「094級」彈道飛彈潛艦，據信自2008年開始部署於榆林基地，已經建造完成的四艘全部配屬於南海艦隊，並部署於榆林基地。

094級攜帶的「巨浪二型」潛射彈道飛彈，雖然讓中國首度擁有可信的第二擊能力，但是該飛彈的射程，外界估計只有7400-8000公里，尚不足以讓094級擁有自母港就能打擊美國的能力，必須向東進入太平洋。而南海與西太平洋之間的巴士海峽，遂成為中國SSBN極為重要的通道：南海本身是極為繁忙的海上通道，南海北部、巴士海峽又皆為深海，中國SSBN從榆林基地出發後很快即可抵達深海，並利用商船噪音的掩護，穿越巴士海峽。不過，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094級的靜音技術雖然進步許多，但美國估計仍只有蘇聯在1970年代末期建造的「三角洲III」級（Delta-III）的水準，而且還稍微超過後者。所以比美蘇的SSBN都更需要水面船隻的噪音作掩護。

當然，這種基本戰略環境，以及SSBN本身的靜音性能，如果我們都能透過公開資料得知，中國軍方也知道，美國與日本當然也知道。所以美日反制的第一步，就是在從日本到巴士海峽的海域鋪設水下監聽系統（SOSUS），監聽中國潛艦的動態。第二步，就是對巴士海峽與南海進行水文探測，以便美國海軍能有效進行反潛戰，甚至未來在必要時，仿效1980年代的海洋戰略，對中國SSBN進行積極跟監。蘇聯解體雖然讓海狼級最後只建造三艘，但這三艘目前全部隸屬於太平洋艦隊，以華盛頓州布雷莫頓基特薩普海軍基地（Naval Base Kitsap, Bremerton）為母港。

中國也不是傻子，也會有反制措施。防止美國海軍在南海故技重施的最有效方式，除了也在自己的沿海設立水下監聽系統作為預警之外，就是讓美軍無法瞭解南海水文資料。所以阻止美軍偵察機、探測船等，在中國宣稱的專屬經濟區進行探測就非常重要。雖然2016年12月17日發生的美國海軍水下無人探測器，在菲律賓外海遭中國軍方劫走一事，因為中方的行動缺乏國際法支持，最終以中國歸還、美國克制收場，但未來雙方在南海的類似衝突會越來越多。

中國也可以有第三步，就是李杰說的，用遼寧號與其戰鬥群作支援，讓中國的SSBN能順利進入西太平洋。然而這一來很可能反而步上蘇聯海軍戰略退縮的後塵。如上述，遼寧艦本身難以在遠洋擔負與美國航艦戰鬥群的任務，跟遼寧艦大小類似、也採用滑跳甲板的第一艘中國「國產」航艦，顯然也不可能。所以，遼寧艦即便能在巴士海峽周邊提供掩護，在西太平洋很可能力有未逮。094級在西太平洋還是需要自己對抗美日的反潛兵力。當然，未來的中國潛射彈道飛彈，射程必然會逐漸增加，很可能最後也像蘇聯一樣，待在母港內就能打擊美國。但是這樣一來也有步上前蘇聯後塵的陷阱：如果遠洋對中國的SSBN很危險，那不如待在近海。

中國成為真正遠洋海軍的關鍵

所以遼寧艦這次遠航訓練，其實還是沒有替中國海洋擴張的最終問題提供解答。即：中國海軍的發展與戰略目標，究竟是什麼？如果以美國作為假想敵，想要獨霸西太平洋，那麼靠遼寧艦這種類型的滑跳航艦，以及殲-15戰機，是不可能的。這樣的組合，基本上還是等於跨不出第一島鏈，只能待在第一島鏈與南海的「島鏈長城」之內自爽。無論未來中國國產航艦是中型還是大型，如果不能配備彈射器，就沒有辦法遠洋化，就不可能具備在西太平洋擊敗美國、建立制海權的能力。

當然，如果中國航艦朝核子動力發展，戰略意義會更大，但這種航艦的造價也更加昂貴：2001年服役，的法國戴高樂號航艦，從研發到建造完畢，總成本超過100億美元，讓法國海軍吃不消，在2013年正式取消第二艘的建造計劃；美軍在2009年服役的布希號航艦（USS George H.W. Bush），建造成本高達62億美元。更不要提即將服役的福特級（Gerald R. Ford-class），首艦福特號加上研發成本，高達175億美元。而「官方版」的2016年中國國防預算，約為1460-1470億美元。外界向來懷疑中國官方刻意「低報」國防預算，但就算是美國海軍，近年來為了保持航艦戰鬥群的數量，也不斷上演預算保衛戰。即使把中國國防預算提高到美軍的6000億美元規模，核子動力航空母艦勢必也會對中國國防預算形成排擠效應。除非中國只打算建造數量只有美軍一半、大小也只有美軍一半的中型航艦，但這樣一來就會限制中國海軍的戰略能力，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全球海軍。

遼寧艦南海演訓對台灣的戰略意義

不過，上述分析都是基於如果中國真打算與美國競爭的背景。即使遼寧艦無法在遠洋與美國海軍對抗，也不代表其不能對台灣構成威脅。何況從地理上來說，台灣是第一島鏈的「突出部」，是整條島鏈最靠近中國之處，也就是在中國的「近海」之內；而且因為面積相對較小，縱深也較淺。即使台灣是美國的正式盟國，除非美軍直接駐守當地，否則整體戰略形勢依然類似現在波羅的海三國在北約（NATO）的地位：一旦與中國發生武裝衝突，盟國援助較困難，初期必須仰賴自身獨力作戰。就算中國海軍未來真的發生戰略收縮，其在近海內的戰力依然相當強大，台灣完全不會因此而有半點好處。

過去，台灣慣於將中國軍力不易打擊的東部，作為戰力保存的「後方」，但在遼寧艦本次途經西太平洋的演訓後，往後將面臨新挑戰。無論中國航艦未來是否會直接投入對台第一線作戰，艦載戰機作為解放軍的「奇兵」，伺機對台灣東部、東北部，以及南部發動突擊，已經實際的威脅。台灣西部反而不是遼寧艦的目標，以臺灣海峽這種相對窄小的海域，若兩岸真的開戰，初期不會有任何中國航艦進入，一定躲得遠遠的。航艦本來就不是設計用來攻擊敵方近岸，因為岸基火力越來越強，反艦飛彈的射程動輒超過100公里，就算航艦戰鬥群再怎麼高強，在近岸面對攻擊的反應時間很短，很容易因為漏網之魚而使昂貴的戰鬥群報銷。因此所謂以魚叉、雄二、雄三等反艦飛彈混搭，發動飽和攻擊，利用時間差來突破攔截能力仍不如美軍的遼寧艦戰鬥群，有其立論基礎。但是這種戰術要奏效，就必須有足夠多的飛彈，而且必須盡可能躲過中國先以彈道飛彈及巡弋飛彈對台灣發動的第一波攻擊。

台灣必須強化東部的防空與反艦戰力，除了繼續延長飛彈射程，也要增加更多飛彈庫存與機動發射器。同時，也必須持續升級海空軍戰力，才能相互搭配，發揮最大戰力。無論未來美國川普政權是否會給台灣更多軍售機會，是否同意出售F-35戰機予台灣，台灣都必須極力爭取來提升空軍戰力。當然，F-35分成A、B、C三種不同型號，選擇哪一種才最適合台灣，可以再行討論。海軍也必須加速潛艦案的進行，縱使柴電潛艦對航艦戰鬥群的威脅可能不如SSN，但依然不能等閒視之。何況中國海軍最大的「罩門」就是反潛，台灣在這方面增加投資努力絕對有其必要性。

此外，台灣也可以進一步強化與美國、日本的情報交換。台灣東部、東北部外海與日本的石垣、與那國等「南西諸島」離島之間的距離都不遠，空域及海域甚為狹窄，兩岸軍方在衝突中一不小心都有可能「誤入」日方空域，即使中國航艦從日本離島更東方的西太平洋海域發動攻勢，也要考慮這些限制。日本近年來為防範中國的海洋活動，不斷強化「南西諸島防衛體制」，石垣島地方政府已在2016年底同意陸上自衛隊進駐。因此，相對複雜的情勢對戰場環境的限制，是台灣能善加利用的一項優勢。反之，台灣與巴士海峽相鄰的南部、東南部沒有這項地理限制，再考量菲律賓杜特蒂政府上任後亟欲改善與中國的雙邊關係，這方面極有可能成為一大漏洞，因此未來要考慮如何強化該處防禦作戰，提高中國海空軍兵力在戰時通過巴士海峽的難度。

總之，無論未來中國的航艦如何發展，台灣都是壓力最大的一方，國防投資越來越大是必然。這不是說台灣要進行「軍備競賽」，而是因為敵人越來越強，當然自己也必須提升戰力。「軍備競賽」則是敵人有什麼，我也要有什麼。但是也因為軍事力量的提升越來越花錢，所以在資源高度有限的情況下，如何達成最佳配置，就很重要。當然，如果台灣是中國的領土，那又另當別論。我們完全能想像，現在中華民國海空軍的各基地，皆會成為中國海空軍的重鎮。屆時，美軍巡弋的重點區域將轉移至台灣外海。台灣將因身為中國「島鏈長城」的最重要據點，而處於美中對峙的最前線，敵人由現在的中國，轉為美國及日本。

不過，地理劣勢的改善，未必能讓中國海軍避免步上蘇聯海軍的後塵，關鍵還是在於整體戰略思維的變化，以及技術層面能否取得更大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