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街魚木事件:被消失的肛門主體與兒童 | 簡維萱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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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街魚木事件:被消失的肛門主體與兒童

圖/作者自攝
圖/作者自攝

日前由台電所主管的公共藝術計畫《魚木的心跳》,因為其宣傳海報上,引用陳克華詩句中的「肛門主體性」,引來溫州街的居民抗議,認為這樣的「色情和猥褻」,是「台電罔顧兒少健康」,是「霸凌在地文化」。在五日遭民眾舉牌陳情後,台電則同意暫停開放此一活動

綜觀當地抗陳民眾的修辭,彷彿有種既視感,像套用某些公式生產出的文案,有時會看到「為了下一代的幸福」,又或是苦惱地說「不知道該怎麼教小孩」,甚至是嚴肅地指稱「摧毀家庭和人倫價值」。

這樣的言論,不禁讓人遙想起知名恐同團體護家盟,也曾以保護兒少為名,向信徒呼告,「一場性解放的風暴正要來臨」;即使他們未必理解過性解放的主張是什麼,而其反對的聲稱也禁不起辯證。

▎未必色情

簡白地講,性解放(sexual liberation)正如同以往基於種族、性別、身體外貌上的種種抗爭,是要把性少數從被宰制的狀態中解放出來;沒有宰制,也就沒有解放。所以性解放,並是要推翻現有壓迫性少數的秩序,在性的知識上追求理性除魅,在性政治上追求民主與平等。

而這次魚木事件裡的「肛門主體」,就是上述的性少數一員。回到陳克華原詩的脈絡,同性戀或許已經不是最值得害怕的事,最見不得人的應是其背後隱含的性意涵(肛交)。經過數十年性/別運動的開疆闢地,「同志」已然站在一個較穩的政治正確位置,少有人會光明正大標榜自己的恐同;相對取而代之的,便是此等利用「保護兒少」之名、行控制之實的右派保守力量,積極監控介入與性相關的言論。

但是所有言及性的文本,未必就等同於「色情」(pornography);性文本可能是教育功能的(性教材),可能是帶來愉悅的(A書A漫),可能是為了藝術美學目的(劇場、文學、電影),也可能為了攻擊他人而被製造出來(性醜聞)。而在其中,我們應當致力反對的,是其中在「壓迫— 被壓迫」情境下被產出的材料,例如色情工業裡的勞動剝削,或女性在男性中心的A片A漫中被簡化為性發洩的單一器官,不見其情慾的表現。

再進一步來看,除了色情素材以外,我們更不能只談論文本本身而已,不能只看到「肛門」就說它淫穢,而還要端看其被生產的前後脈絡——這樣的言論是由誰來主張?在什麼樣的情境下被討論?觀者和文本之間有什麼樣的互動?是如何進行意義的詮釋跟再生產?甚至分析言論生產者與接受者之間的權力關係,我們才能有效地評論或批判,這樣的言說究竟是否會導致傷害。

圖/取自盛浩偉臉書
圖/取自盛浩偉臉書

▎性的監管

就此看魚木事件,我們似乎很難主張「肛門主體性的言論,會讓兒少受到不平等的對待、遭受性的暴力或是心理傷害,甚至是導致其性地位的從屬狀態」。

反而,聲稱只要海報出現,就會傷害「兒童幼小心靈」,一直以來都是讓主體湮滅、被家長代言的假動作;誠如朱家安提到的,這張海報實際冒犯到的只有家長的道德情感而已——「肛門主體性,聽起來好髒、好下賤、好不雅喔」——在他們嘗試理解之前,就已經倚靠著社會對性的忌諱,關閉看見多元的可能。

在家長的眼中,正因為「愛護兒少」是如此強大(和好用),所以一切「為了你好」的管控,都是合理而且不證自明的;小一點的如不准玩電動、看漫畫,大一點的如限制兩性交友,「性」則因其先驗的羞恥與不安,必須要被限制得更全面,需要掃蕩一切性知識、性資訊、性愉悅和性的再現。所以在父母和孩童間不對等的權力關係下,性的自主被取消了,整體社會反而因此承受偏誤、無知、單一敘事帶來的暴力。

像是這樣以保護為名的案例,並不止一起。性的啟蒙,或是更廣義的性的文本,未必就等同唆使兒少貿然從事性,但探討青少年的性啟蒙電影《青春水漾》,卻在2014年遭到監察委員高鳳仙的糾舉,認為其內容教導探索性敏感帶、性高潮及進行性行為,違反《刑法》227條,觸犯禁止引誘兒童及少年性交或猥褻規定——然而到底為什麼要避談性?為什麼總要把發生在青少年之間的性認定為是錯的、不經思考的、無法負責的?難道成人的性,就總是完美而毫不犯錯?我們並不該否認青少年或兒少的情慾,而是該提供更安全、更有建設性的管道學習,讓其在實踐中試誤成長。

《魚木的心跳》公共藝術現已暫停開放。 圖/作者自攝
《魚木的心跳》公共藝術現已暫停開放。 圖/作者自攝

▎誰的公共?

公共場域的言說都是政治的——到底什麼是「不雅」?什麼材料算是「猥褻」?又是誰定義了性的標準?是否有人會因此被迫噤聲?——在說與不說之間,都是權力角逐的結果。儘管相較於十年前的台灣,「同志」已經往上晉升了一點,但凡事涉及「性」的相關言論,依然會為了維持公眾在道德想像上的乾淨,而被迫從公共空間中缺席。

全國家長會長聯盟(全長聯)未經過任何民主的協商與對話,便片面霸道而武斷地宣稱魚木事件是骯髒且該當撤除的,甚至是「霸凌在地文化」,但這完全忽略溫羅汀的異質性,罔顧在地社區的豐富與多元。戶籍所在,未必是討論該公共領域的要件,在附近租屋的上班族,在台大旁聽的叔叔阿姨,來附近獨立書店買書的學生,只要對這個街區有認同,也都能是溫羅汀的一份子。所以台電的魚木公共藝術計畫,當然不只是家長與幼齡孩童的魚木,也還是公館師生的魚木、同志與性少數的魚木、所有肛門主體的魚木。

討論當然不該就此暫停,同樣地我也主張,台電不能為了少數民眾的情感受挫,罔顧魚木藝術計畫的公共性,未經由在意此事的人們共同討論協商,片面因部分意見決議終止開放,都是非常專制且暴力的表現——身為一個台大學生,我也對溫州街區有所認同,我更認為這是一個讓彼此看見的場合,正是肛門主體性,提供家長和居民一起與性少數共學共生的機會,了解肛交、同性戀和性解放,看見更寬闊、更多元的人間風景。

最後,我還想對所有親愛的家長說,或許在你們眼中,性教育、愛滋教育、同志大遊行、又或是毒品,是社會上最具有破壞力的武器,會把你們手中呵護帶大的寶寶,誘引入邪惡且墮落的深淵,阻礙寶寶快樂成長,但是沒有反思能力、無法獨立批判,才是最會摧毀你們下一代、最無藥可救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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