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霖/魏厝鉅鹿堂:石牌三大家族百年宅第,不敵土地利益?
人文薈萃的北投,近20年來寫下多項文化資產保存的珍貴故事,包含曾為東亞最大公共浴場的溫泉博物館、歷經千辛萬苦回到故鄉的新北投車站、百年歷史的北投公園終於有文資身分等,這些都受到《文化資產保存法》的保護,跟民眾共生在真實的時空之中,從不同的角度跟方式,開始跟北投的每一個人產生新關係。 1996年《北投社》雜誌內,首次倡議了「北投生活環境博物園區」的概念,當時作者之一的堀込憲二老師,在2018年台北市政府文化局主辦的北投想像會議中發言,強調生活環境博物園區應超脫傳統博物館「蒐集」的概念;此意味著要瞭解真正的北投,需從園區的核心區推介觀者實際走到各個衛星地點,而不是僅是高度觀光化的新北投。 於是,我們開始試著思考,北投區不是只有「溫泉」產業、不是只有「日本時代」的累積,更要積極找出目前仍不被重視的「看不見的北投」。
在消逝前,留住什麼? 追溯北投歷史可從凱達格蘭族談起,一直到近代談論的「北投區」範疇,包含了關渡、大屯、陽明山、新舊北投,以及唭哩岸和石牌,每個地方的發展相生相應、缺一不可。但近年因為土地開發與都市更新的加速,多處能講述百年發展的珍貴的漢人傳統聚落慘遭滅失,從2015年唭哩岸山下的打石聚落,到2019年石牌軟橋與洲美聚落的徵收後夷平填地。 當捷運走過曾是市郊的北投,當科技園區即將進駐曾有農村和漁港的北投,過去那曾被描述為「三合院到處都有」的景致,至今皆已不再復見。除了該地的原生家族子孫再也感受不到先民的辛勞與智慧,地方學子也僅能從老照片去想像過去的地景與人文環境,我們不得不去感受惶恐,深怕這些屬於地方共有的記憶,正一筆一筆的被抹除。 筆者從小生活在唭哩岸與石牌一帶,就讀明德國中時期就發現學校對面有一間神秘的古厝,雖然知道有人居住,但可惜當時並未跟上義務教育開始重視社區文化的時期,整日僅擔憂如何考上前幾志願的高中。 直到大學時期,修習文化資產相關的科系,也在這幾年回到地方從事在地文化的保存與推廣,有幸認識了許多文資界的先輩與夥伴,現正逢它文化資產價值審議的階段,才讓我重新認識這間過去沒有機會走進的老厝,也藉由這個契機跟大家分享關於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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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墾石牌的三大家族之一:魏氏家族 石牌有一古碑,碑文內容為「奉憲分府曾批斷東南勢田園歸番管業界」,現立於石牌捷運站前,此碑為乾隆17年淡水同知曾曰瑛所立,是石牌最早的石製碑文。不少歷史學者認為是描述賴、魏、謝三姓在石牌的開拓史,淡水同知立石碑於民番交界處。因此由「魏家」及「石牌」地名就可以知道該古厝「鉅鹿堂」在地方的開發史上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鉅鹿堂位於石牌明德路上,根據〈北投區地名沿革〉作者陳玉萍及楊燁等人長期考證,此處地名為「魏厝」,以其為界,北為頂魏厝,南為下魏厝,可知過去此處是以魏姓為主的聚落。現址的明德路,則是國民政府來台之後才有的路名。 「鉅鹿」是魏姓堂號,祖脈源遠流長,發祥自河北鉅鹿,魏家祖先78世魏清連入墾八里,為開台祖第一代,而後家族輾轉到石牌,由家族族譜推斷,魏氏家族就是最初拓墾石牌的三大家族之一,年代約略康熙末期。 鉅鹿堂是魏家83世祖也是渡台第六祖的魏沛然興建。根據日治時期明治41年(1908年)的臺北地方法院文獻「公證第貳千玖百肆拾伍號山場賣買證書謄本公證山場賣買證書謄本」得知,魏沛然是居住在臺北廳芝蘭二堡石牌庄,出生於慶應元年陸月伍日(1865年)。從這份文獻也可得知魏沛然經歷了清朝跟日本時代兩個政權,可推斷鉅鹿堂的建築興建年代,最早可能是清朝仍統治的時期,最晚也在日本統治台灣初期就已經存在石牌地區。 魏沛然曾任北投庄協議會員,1929年台北赤陽社發行由林進發著作的《臺灣人物評》(頁108)紀載為台灣人士紳,目前尚待專業者研究。除《日日新報》有部分紀載,由明治42年5月9日及明治43年1月15日《台灣總督府報》得知,他曾經營礦業。魏沛然所興建之鉅鹿堂實有名人紀念性故居之價值,見證石牌三大家族之開拓史,而三大家族的謝家已無任何建築留存、賴家僅留一間祖祠(僅留正身),而魏家現僅存鉅鹿堂,以石牌發展史觀之,具罕見性及高度歷史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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鉅鹿堂的建築之美 鉅鹿堂的建築環境規劃十分講究,坐北朝南,有內外埕之分,內埕、正身與左右護龍為較私密的生活起居空間,與外埕有磚造砌牆相隔,且內埕鋪設紅磚,具有古樸美感。外埕開鑿水池,水源來自屋頂排水之蒐集,在風水學上具有所謂集水「聚氣」的作用,有養魚、消防、浣衣、供水、降溫等功能,內外埕在農業社會中,主要做為晾曬農作物與生活用品的場所。 從建築特色來看,可以發現鉅鹿堂為北部罕見的合院式傳統民居,屋身採「火庫起」建築形式,以「磚」拖簷,入口立面採凹壽設計,正身入口牆面上嵌「鉅鹿」牌匾,以精緻泥塑呈現書法之美。屋簷下以磚砌成階梯狀懸挑,簷下水車堵以牙子砌(馬齒)裝飾,垛仁以鏤空的藍釉花磚裝飾,除了通風,此設計也十分罕見。 裝飾方面有泥塑與剪粘,正身屋頂的泥塑、剪粘隨著歲月侵蝕,雖目前圖案不易辨識,但仍可以看出有螭虎、獅子、鳳鳥,甚至有以文字為造型的作品。護龍開有長形窗,開窗上方係以紅磚砌成鳥踏,開窗設有上下疊窗及鐵柱欄杆。而建築物山牆上之馬背與五行有關,可辨識的有金形與火形馬背。 再走近一點端詳建材,基底部分多為產於當地的唭哩岸岩,經打石製成石磚、石條。唭哩岸岩的上方為俗稱金包銀的斗子砌或是紅磚,建材多樣性反映了不同年代的累積堆疊,這棟閩南式建築最早可推至清代統治末期,無論是歷史年代或是北台灣傳統建築而言,實為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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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土地開發步步進逼 隨著石牌地方鄰近科技園區開發,北投區最高房價出現在明德路與文林北路段,建商與地主見獵心喜,想藉此翻身改善經濟條件的人不少。但靜下心來想想,此處真的需要這麼多的豪宅?真要繼軟橋地方滅村後,繼續抹滅地方上所有的記憶? 筆者近年來推動唭哩岸石的保存與再利用計畫,其實這是最不得已的文化行動,在建物原地保存跟異地重建都無法實現時,只能讓珍貴建材進到文資銀行,是最後一個守護地方記憶的方式。
但我們實際面臨的,是重要的地方性建築一再被忽視其價值,往往只討論土地買賣能產生多少的產值、甚至產生家族內部的隔閡與分裂,少了各立場互相信任的良性溝通平台,公部門應該深思,發展出更具人性、更積極、更具體的文化保存方式。 在未來,關注在地文史的工作者、中正高中、明德國中與文林國小的師生,甚至是每天路經這間美麗古厝的地方居民或是念舊的魏家人,若只能不斷的用「遺憾」與「惋惜」來形容又一個無法被列為文化資產,實為地方文化的慘痛案例。 怎麼樣的方式可以讓古厝發揮最高的價值?魏氏先人開墾地方、捐獻土地讓石牌發展,土地範疇包含現今的振興醫院與石牌派出所,往後除了魏家世代需要有精神場域去緬懷與感念之外,更進一步的能教育地方學子知本感恩,也同步實現在生活中有學習傳統文化美學及建築智慧的場域,而不用捨近求遠去看跟自己沒有實際連結的「觀光勝地」。衷心期望鉅鹿堂能以適當的方式留下,讓北投地方再傳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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