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恩恩/喪屍電影的第一次:女女終成殭屍世界的「自然存在」
(※ 文:許恩恩,社會學學士、碩士。曾任政治工作,現為軟體業者。文章散見《端傳媒》、《思想坦克》,著有〈「我們 NGO」: 太陽花運動中的網絡關係與社運團結〉(2019)。)
逐漸開始在電影中展演的女女關係
今年台灣國際女性影展所選的「萬物喪屍・末世記事」單元裡,包含了「喪屍電影陰性化」的兩部女女題材的殭屍電影:《末世之后》(Ever After, 2018)及《七十分鐘末日直播》(By Day's End, 2020)。比起女性、女同志與殭屍的淵源,我更想提的是另一部看似與性別議題沾不上邊的末世片《28天毀滅倒數》(28 Days Later, 2002)的隱藏結局:這是當年院線觀眾沒能即使享有,但在後來串流與網路論壇的時代流傳著,而或許更好能夠串聯起「女女關係」在殭屍片中的意義。
《28天毀滅倒數》原本的結局是,男女主角及小女孩逃脫了由一群迂腐士兵所統治的機構後,三人開車逃跑;多年後,切換到明亮的鄉村場景,在鄉下小屋平凡度日,也鍥而不捨地在每次飛機飛過天空時,於草地上拉開大旗「SOS」求救,懷抱一絲希望地活著。這個結局可謂平庸無奇。但如果觀看的是後來發行於串流平台上的版本,工作人員字幕跑完後(此時大多人或許已經關閉視窗),黑幕壓上一行字「What if……」原來電影還沒結束:時空倒回去三人逃離機構的時刻,女主角開車到醫院要搶救重傷的男主角,她跟女孩鍥而不捨地急救,男主角卻躺在病床上,終究死去。這個版本在仍在網路上流傳著。
但這真的只是悲觀、現實的版本嗎?當女孩問「我們該怎麼辦?」,女人回「我們走。(We move.)」這兩名不久前才被準備要強暴她們的迂腐士兵給脅迫,穿上紅色性感禮服的大小女性,雖然逃出了魔掌,也救不回重要的男性他者,然而最後邁出醫院,頭也不回地拿起武器回到殘酷世界,既不需要、沒空扭轉、根本無需理會男性所加諸的性感外衣,只是繼續前行。我想,這個藏很深的片段,才是《末世之后》及《七十分鐘末日直播》最好的引言。
看殭屍片《末世之后》與《七十分鐘末日直播》如何甩開框架
《末世之后》被認為是第一部「女同志」題材的殭屍片,女女之間互助生存而隱晦地有些情愫,片子主要想置入充滿大量自然、生態等「議題」元素,雖可見企劃的野心,但也使這個作品有點可惜,因為我們仍然太多時候感覺到一種為了打破刻板印象而膝反射的「反刻板印象」操作:例如在片中的設定裡,少數人沒有變成可怕的「人吃人」殭屍,而是成為了與植物融合的新物種,象徵著人與自然的結合,帶有一些生態女性主義(ecofeminism)的「說教感」。
其中女女角色的設定,倒是很為女同志觀眾服務,頗符合於傳統特徵:廢墟之中的蝴蝶意象之外,其一角色是看似孱弱心思細膩,其實在創傷中帶有力量的公主型人物;另一角色是具有力量和勇氣的夥伴,有著喜好攝影、攜帶CD player、仰望星空的文青感設定,外觀上黑色吊嘎與俐落緊身褲傳達一種馬尾與陽剛的性感。她們兩個逃到有食物的小鎮時,首先找到的食物是小黃瓜,大力咬斷、啃食的清脆聲響,頗有種女性復仇的幽默。
《七十分鐘末日直播》則直接設定了一對小鎮旅館的女同志伴侶,場景在旅館社區內,受到感染的人會變成殭屍,殭屍們還保有其各自的個人特徵。這部低成本製作的片子裡,殭屍走很慢,剪接很快速且乾脆,如打遊戲破關般切換著持攝影機的第一人稱視角與多個監視器畫面,對情感互動的掌握相當純粹、自然且濃郁,女女的情感和異性戀實則無異,但出櫃與歧視的壓力在角色最後對著鏡頭向家人告別的話語裡流露出來,性少數的社會性也就適切地出現。
片中,其中一名女主角卡莉樂觀正向,想要用鏡頭紀錄美好,準備戒指要拍攝求婚短片;另一名女主角瑞娜在生存壓力下再犯毒癮,想要分手。劇情推進的環節裡,不時有殭屍片中經典的犧牲、抉擇與殘酷中的體貼人性,但最精彩的是這兩組對比:其一,是在事件爆發前,瑞娜對著鏡子看著自己暴瘦身材,隨後因藥效而嘔吐,過了一晚感染成殭屍後,吃了男性友人的活體而「大腹便便」,在照鏡子時又崩潰去馬桶嘔吐;其二,是卡莉在慌亂中求婚,並為瑞娜戴上戒指後,看著她對抗殭屍病毒的痛苦中,回想著彼此的關係,兩人對話的脈絡中「我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的哀痛,在仍清醒的卡莉口中說的其實並不是病毒、絕望的末日,而是兩人情感的質變。
小結
女女關係在殭屍片中,從看似與女性無特別關聯的《28天毀滅倒數》被彰顯著「move」的堅毅流動,但要到隱藏結局才脫穎而出;接著,變成《末世之后》中的預設主體,甩開異性戀框架,向社會甫出櫃般夾帶著社會問題,有如「議題債」;最後,在《七十分鐘末日直播》中性傾向只是一種特徵,(女)同志「自然」被納入殭屍世界的一部分。從性別作為問題意識,少數身份的政治性,到親密關係中的愛——「女女」現身,鋪展開來,最後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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