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痣的奇幻下流/總評金曲33:金曲獎何處去?產業與大眾品味的困境
睽違許久移師至高雄舉辦的第33屆金曲獎在上週末圓滿落幕,今年特別強調「多元」的金曲獎,在後疫情時代與長期以來持續試圖撼動產業結構的獨立音樂人被越來越多大眾聽到且關心之際,在頒獎典禮結束後還是不免想問:獨立音樂在豐富台灣流行音樂的多元性之餘,真的「動搖」了台灣流行音樂產業嗎?
前陣子,小人參加「H.O.T.原創音樂大賽」,賽後在自己的社群帳號上對於周興哲給的評審意見表達強烈不滿,周興哲是這麼說的:「我覺得要做商業歌曲非常重要,因為我覺得在華語音樂,商業歌曲是可能最賺錢的、然後最可以讓你生存的一件事情,所以⋯⋯我鼓勵大家可以去多寫商業歌曲。」
周興哲無疑地在華語流行音樂市場上取得顯著的成功:至少大街小巷和KTV上都可以見到他的作品常駐排行榜上,於此同時,他也自陳必須靠暢銷歌曲支持那些他出於喜好而較少商業顧慮的歌曲們;從周興哲給予台灣嘻哈音中諸多人的饒舌楷模——小人——的意見中,也可以大膽地認定為這是台灣音樂產業中(過去)相對冷門的音樂文化體變遷與碰撞的縮影。
璞玉般的才華還是精雕細琢的高級工藝?
這個碰撞與討論無疑地延續到了2022年由阿弟仔擔任評審團主席的第33屆金曲獎,在近期幾屆的金曲獎中,從入圍與得獎名單中均可以見到創作歌手/樂團比例逐漸提升,甚至許多歌手也擔綱自己的專輯/單曲製作人,可以確定的事情是:傳統的唱片產業分工模式的確非常鬆動至不太適合現在台灣的音樂生產趨勢了。
在自己的作品中掌握越來越高的自主意識之際,越來越多有才華、有能力做出好作品的音樂人,下一步考量可以說:一方面是音樂人自身之外的音樂製作器材、一方面則是流行音樂市場。現在的狀況更像是:華語流行音樂市場中,唱片公司得以藉由更多的製作預算讓一些目前的音樂人擔綱製作成本更高但創作能力相對薄弱的歌手們的幕後製作團隊。
儘管這樣的商業模式會讓一些音樂人可能要花更多精力才能以自己為主角被看見作品,但同時也提供了一批音樂人生計之道,畢竟社會不太常缺好樂手、好創作者、有才華的年輕人。例如中國偶像團體TFboys的成員王源在2020年推出單曲〈魚缸旅館〉,李格弟作詞、陳建騏作曲,編曲和演奏由樂團問題總部負責,並且如果仔細聽還可以發現女和聲是問題總部主唱丁佳慧的聲音。
今年金曲獎評審們不斷地在典禮致詞當下與頒獎典禮後的記者會表示這次入圍與得獎作品的多元,除了大家心知肚明獎項的僅用語種劃分早已過時且無法滿足聽眾、音樂人、市場的任何一方,在藝術性與商業價值上,這屆的金曲獎仍然繳出一份可以向唱片產業交代的得獎名單:即便是相較冷門曲風或是獨立製作的音樂人得獎,他們也是在該領域中同溫層外知名度較高的佼佼者們了。
近年來,台灣的音樂產業一方面不停地高喊「走向國際」,企圖用第一世界的行銷方式販賣台灣形象,並焦慮自己國際化的過程中不夠體面、另一面擁有高額資本的華語音樂市場透過讓樂手、樂團、甚至歌手成為「流量」偶像們的幕後製作團隊,好讓一個個漂亮的娃娃可以在最精緻的製作下唱出最符合潮流尖端的歌曲,就像過去那樣。
只是金曲獎到了2022年還評選一個唱著不是自己歌、像是穿著租借來的高級訂製服人偶唱著與自己不熨貼的歌曲,仍讓人感到驚奇:獎項要的原來還有市場上獲得成功的歌和自身人格魅力大於作品的歌手嗎?有些入圍歌手獎項的專輯幕後製作精良,光看製作名單都不用聽過歌曲本身都能對專輯的品質抱持信心,但是金曲「歌手」獎項們要頒的是什麼?是貼身的歌手與歌曲?是歌藝精湛的唱匠?
以上提到的實然各有所好,但在那之前,我更想問的問題是,這獎項是頒給「作品」還是「歌手」?唱片業用過往數十年的唱片製作守則與方法來製作人氣偶像的專輯當然沒有問題,然而如果面對的是一群同樣製作不俗的創作歌手,或退一步說,歌技更好的新人歌手時,獎項的立場是什麼?獎項的標準是什麼?在廠牌與小作坊林立、大型唱片公司勢力削弱與轉型的世代,金曲獎如何在新舊的音樂生產模式之下找到作為面對市場的獎項初衷,同時又面面俱到地顧及在個人媒體時代下的新型聽眾?
除此之外,頒獎典禮當下許多得到「最佳歌手」獎項的歌手特別感謝專輯製作團隊,這在過去被視為以所當然的感言內容,在現今音樂製作趨勢底下反倒成為另類分鑑,在創作歌手蔚為趨勢的狀態下,如果因為幕後製作精良而勝出的作品,囿於獎項類別只能讓歌手在幕前收穫鮮花與掌聲實在是有點可惜的一件事;也或許越來越多人意識到這件事情,因此無論是得獎人發表感言或是評審致詞時格外強調專輯製作團隊的貢獻。
台北流行音樂中心日前結束的「音樂怪博士:陳志遠特展」中,陳志遠作為台灣80與90年代最多產的編曲人,在過去因為未重視幕後工作者的署名,到現在仍然無法完整地整理出陳志遠經手的編曲作品,然而他對於台灣流行音樂的貢獻時至今日仍然是無庸置疑的,在今天,我們也樂見過去曾經被忽略的幕後製作能越來越被人所重視。
台灣意識抬頭與中國音樂人
除此之外,本屆金曲獎一大受矚目焦點是最佳華語男歌手獎由中國搖滾樂歌手崔健憑專輯《飛狗》得獎:不只是崔健,從入圍名單開始就可看見比往年更多中國音樂人的蹤影,包含入圍最佳新人獎的呂彥良、入圍最佳華語女歌手獎的袁婭維、同樣入圍最佳華語男歌手獎的許鈞與裘德,在觀看宣布得獎的分割畫面時,頗有前幾年看金馬獎頒獎典禮的既視感。
在金曲獎外,台灣社會中從抖音走紅並被廣為傳唱的歌曲越來越多,在藝術獎項中,相較於金馬獎近年直白的兩岸政治表態而幾乎缺席的中國電影,金曲獎奇蹟地在連年都有政治訴求的典禮下拿到了免死金牌般,依舊有許多中國音樂人前來報名。除此之外,這次金曲獎的大贏家蔡健雅與崔健,唱片發行約也皆在中國環球音樂公司。
有趣的是,這次金曲獎的年度代表歌曲中,黃明志與陳芳語宛如向中國宣戰的〈玻璃心〉,或是甫上架新歌就癱瘓StreetVoice伺服器的團體珂拉琪奪得金曲獎最佳新人獎,都在在地提醒或是呼籲台灣社會中的多元價值與既有的多重政治問題:族群、性別、殖民等。崔健得獎之後,網路上出現許多崔健的歌迷特地撰文有關崔健過往作品中的反抗精神與意識形態,對他們來說,崔健在反抗與搖滾樂的精神是無疑的,然而在《飛狗》這張專輯中,若只專注在崔健歌詞中傳遞的隱喻多少有點可惜。
以〈殺死那個石家莊人〉在台灣被廣為人知的中國樂隊萬能青年旅店,在第二張專輯《冀西南林路行》中,將音樂表現的重視面向轉至演奏的精心雕琢與追求更高的演奏藝術;崔健亦是,崔健近年來搭配的樂手皆是中國爵士樂領域中的演奏佼佼者,《飛狗》當中崔健的表達極具深意,但若僅只專注解讀歌詞,相對可惜許多。
金曲的現在進行式——邁向律動
綜觀美國流行樂壇發展歷程,屢屢見到白人透過掠奪黑人音樂增加流行樂壇豐富度;從過去的爵士樂、迪斯可,到現在的R&B、嘻哈等曲風,大眾流行音樂總是不吝於將次文化或是過去專屬弱勢族群的音樂取其元素融入其中並取得商業上的成功。
R&B、靈魂樂、嘻哈音樂在這次的金曲獎入圍名單比例也比過往高出許多。律動性強,可以跳舞、可以馳放的音樂誰不愛呢?可以說黑人音樂(Black Music)種類中的曲風獲得青睞,絕非偶然或是意外,而是全球流行音樂的趨勢結果,也不要忘記在台灣80年代舞廳崛起、不時出現在歌手作品中的迪斯可舞曲們。
我在今年上半年有幸旁聽了樂評人馬世芳的課,他在一些細節的問題時末了補一句:「其實一般聽眾不會在意這些。」有些意見的確過於鑽牛角尖,但看著金曲獎這幾年的變遷也不免想探詢:獎項面向的到底是業界還是一般人?評審們運用自己的專業與審美與思量淘選入圍作品時,想的是產業、還是一般人?
- 文:少女痣的奇幻下流,文化研究所碩士生,正在寫嘻哈相關主題的論文。喜歡探索音樂與背後的文化,經營同名社群媒體中,歡迎在社群網站上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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