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研究:面對歧視與偏見,你能說你沒有嗎?
我人生第一次遇到的種族對立,並不是個值得一再反芻、拿來說道的回憶。那時候我才4、5歲,跟母親去雜貨店買東西。家鄉肯塔基州(Kentucky)馬塞奧(Maceo)是個小地方,那邊的人沒有見過什麼多元文化。那天,店裡出現一位非常高的非裔男子,他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在電視以外看見的黑人。
也許是他的身材令我側目,也許是他的膚色讓我吃驚,反正我用整個商店都聽得到的音量脫口而出:「嘿、媽媽,妳看那個大——」沒有人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麼,因為我媽用手摀住我的嘴巴,手勁大到連模糊的嘟囊聲都發不出來。當時我真的會講出帶種族歧視的謗語嗎?或者只是要說那個大個子。可是母親不肯冒險,她快如閃電的反射動作已經洩漏了心思。
成年人表達偏見時,你可以指責對方是種族歧視、性別歧視、仇外心態,然而若是小孩這樣做,我們只會尷尬的聽著。兒童像是一面鏡子,反映他們所成長的社會,所以當我們聽見兒童嘴裡冒出歧視的輕蔑字眼時,當為人性覺得可悲。做母親的必須擔心還沒上學的孩子,脫口說出哪些字眼,這說明什麼樣的文化?那個孩子可能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種族不平等和所得不平等有本質上的差異。貧富存在於所有族群中,而種族歧視對於非裔美國人,和其他少數民族產生巨大的生活影響,即使他們根本不貧窮,也脫逃不了。儘管種族與經濟不對等是分開的議題,但是近年來隨著種族不平等程度緩慢的下降,而所得不平等穩定上升,兩者交會的情況卻越來越多。
這裡我們要討論所得不平等的差距擴大,如何加深種族偏見問題;而種族刻板印象,又如何被用來合理化和維持所得不平等的現狀。
打從1619年第一艘奴隸船,抵達北美洲的英國殖民地詹姆斯敦(Jamestown),種族歧視就一直是美國的一部分。這片土地後來變成美國,可說是奴隸制度的功勞,它在這裡實施250年,歷史比這個國家還悠久。1865年廢止奴隸制度,以《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代之,繼續合法壓迫非裔美國人長達100年之久。
1964年民權法案通過,將公開的種族歧視列為非法行為;1965年的投票權法案,則終止明顯帶歧視的投票實務,可是社會的反應並未一夕翻轉。經過350年完全合法的鎮壓黑人,僅過了半個世紀(還不及普通人的一輩子長),我們已經見不到白人獨享餐館、飲水機和學校的情況。從那時候開始,情況改變了多少?這要看你問的人是誰而定。
觀察民意調查的結果,美國人公開支持種族主義觀念(例如學校隔離、雇用歧視等)的比例,已經從1960年代的明顯多數,減少到目前的個位數百分比。這樣的趨勢一直被視為鼓舞人心的象徵,然而事實也許不見得這麼樂觀。
2011年有項調查,以符合美國白、黑人口比例代表的樣本為對象,請他們評估1950年代到2000年代,這段期間內的每一個10年,白人和黑人被歧視的嚴重程度。結果黑人和白人受訪者都同意,這段期間反黑人歧視已經減少,不過白人認為減少的幅度,大於黑人的感受。
黑白兩組對於反白人歧視的觀感,差別程度更驚人。黑人受訪者認為,1950年代反白人偏見不是問題,時至今日依然不成問題。反觀白人受訪者卻深信,在這段期間內反白人偏見穩定增加。白人似乎把歧視當作零和遊戲(按:zero-sum game,即一方有所得,其他方必有所失);感覺降低反黑人歧視後,就會轉變成反白人。
在白人受訪者眼中,這項趨勢再明顯不過,以至於他們斷定2000年代時,反白人歧視的問題已經超越反黑人歧視。不過,數據卻呈現截然不同的故事(見下圖)。自1960年代以降,白人家庭與黑人家庭的所得差距,大致維持不變:1967年,黑人家庭平均收入是白人家庭的55%,到了2011年,這個數字是59%。儘管黑人與白人家庭中,受完高中、大學教育的人數落差已經微幅減少,不過並沒有因此縮小兩者的所得差距。
歧視無法統計,只能以親身經歷顯示
更驚人的是,種族間的財富(即總淨值)差距,在過去數十年間只增不減。2013年,白人家庭擁有的財富是黑人家庭的13倍、拉丁裔家庭的10倍,懸殊現象和1980年代如出一轍。本來這個差距在1990年代,已經有小幅改善,可是基於某些因素,黑人與拉丁裔家庭的教育程度雖然上升,卻沒有縮小所得與財富差距。
其中一個因素是白人家庭,擁有自有住宅的比率高出甚多,第二個因素是繼承家庭財富,一旦累積到某個程度,就會用來買房或替下一代置產。黑人和拉丁裔家庭的平均財富趨近於0,所以每個世代都得從零開始打拚。
經濟學家還找出導致財富差距的其他幾個因素,包括坐牢比率、結婚率和離婚率。可是如果不了解種族歧視對弱勢家庭造成各種恆久的壓力,就不可能了解不同種族的所得與財富差異。
財富、教育、自有住宅的不平衡,可以當作一種羅夏墨跡測驗(按:Rorschach test,利用墨跡圖片,來測出人的個性特質)。如果你認為弱勢家庭,是歧視與欠缺機會的受害者,那你就能發現支持這種理論的數據,但問題是很難將歧視所扮演的角色,用上述這類統計數字分離出來。家戶平均財富或自有住宅的數據,能告訴我們差距懸殊,卻不能解釋背後的理由,因此我們需要從人們的行為找尋答案。
針對真實生活中的歧視現象,社會學家狄娃.佩吉(Devah Pager)做了一項突破性的實驗,她設計每兩個年輕人(一個白人和一個黑人)組成一對,到密爾瓦基市應徵工作。佩吉替他們編造完全相同的履歷表,因此求職者的資格都一樣;她還提供相同的講稿,所以他們在應徵時的自我介紹和結語也一模一樣。
接下來這些兩兩成對的年輕人,去應徵350多份工作,他們並沒有應徵相同職位,而是由研究人員隨機選擇誰去應徵工作,藉此創造隨機化實驗。接下來,他們就像所有應徵者一樣,等候雇主打電話來。
那麼這項實驗的結果,是否有「零和」民調受訪者,所相信的反白人偏見存在嗎?一點兒也沒有。接到雇主電話的白人應徵者,是相同資格黑人應徵者的2倍。類似研究在紐約、芝加哥、亞特蘭大與其他城市都做過,得到的結果都一樣。
黑人想租房子時,被屋主告知「沒有空房」的機率,高於條件相同的白人;黑人買車時,拿到的價格和優惠都比白人遜色;買房子時,黑人負擔的房屋貸款利率,比條件相同的白人高。在21世紀的美國,反黑人偏見依然盛行。
娃娃研究:人種優越感偏見已根深柢固
如果懷疑民調結果,無法呈現當今人們對種族歧異的真正態度,我們還能從另一個地方尋找。1940年代,心理學家夫妻檔肯尼斯.科拉克(Kenneth Clark)與麥蜜.科拉克(Mamie Clark)率先弄明白一件事。假如想要衡量社會價值觀與期望如何滲透人心,就應該審視兒童心理,因為他們是吸收力最強的文化海綿。
科拉克伉儷聲名卓著,不僅是因為他們的開創性研究,也因為這兩位學者的背景是非裔美國人。當時大部分大學連進出的門戶,都要分白人、黑人,更別提讓黑人在大學註冊、畢業甚至任教。
科拉克夫婦先是進了哈佛大學就讀,然後成為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最早獲得博士學位的非裔美國人。他們開發一種研究種族偏見的簡單辦法,甚至適用於年齡非常幼小的孩子。
他們拿一對娃娃玩偶給兒童看,一個是白人娃娃,另一個是黑人娃娃,然後問一連串簡單的問題:哪一個娃娃比較好看?哪一個看起來是壞娃娃?你想要玩哪一個娃娃?
從1940年代、1950年代到1960年代,受訪的白人兒童始終表達比較偏愛白人娃娃,黑人兒童的反應比較分歧,這視他們的情境而定,有些喜歡白人娃娃、有些喜歡黑人娃娃。舉個例子,在只收黑人的種族隔離學校念書的黑人兒童,會偏愛白人娃娃,顯示他們與白人兒童吸收到相同的白人優越文化訊息。
到了1960年代末期,美國開始廢除種族隔離制度後,上種族融合學校的黑人兒童,開始表現無特別偏好的態度,有時候更喜歡黑人娃娃一點。
接下來的幾十年,研究人員又陸續做了數十種不同版本的娃娃測試,多半針對3到7歲兒童。黑人兒童的反應繼續維持分歧,他們的偏好似乎和當地背景與經驗有關,與原始研究雷同。然而對白人兒童做的測驗結果,趨勢卻始終如一得令人灰心:今日的白人兒童喜歡白人娃娃的程度,竟然和1940年代完全一樣。
娃娃研究的驚人發現,在於歷經數十年的偏見走勢圖表,結果看起來更像佩吉田野實驗中常見的歧視模式,而非民意調查結果所認為情況正在改變。當時,民意調查結果顯示偏見很低,如今看來卻是特例,難怪會引起大家質疑其中的可信度。當我們檢視實際行為時,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見難以動搖的偏見。
※ 本文摘編自《破梯效應:社會就是地位的階梯,比較的結果決定處境,我要跟誰比,才有實質效益而非打擊?》,更多內容請參本書。
《破梯效應:社會就是地位的階梯,比較的結果決定處境,我要跟誰比,才有實質效益而非打擊?》作者:奇斯‧裴恩( Keith Payne)譯者:李宛蓉出版社:大是文化 出版日期:2018/05/31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