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史匹柏的溫情回望:《法貝爾曼》探索愛上電影的源頭

聯合新聞網 彭紹宇
《法貝爾曼》劇照。 圖/環球影業提供

似乎當每個人回望一生時,第一個浮現的便是家庭,是童年。因此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在《羅馬》(Roma)中梳理自己與墨西哥女傭的故事;肯尼斯.布萊納(Kenneth Branagh)在《貝爾法斯特》(Belfast)裡書寫自己出身的新教徒家庭。而當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創作他的半自傳作品《法貝爾曼》(The Fabelmans)時,回溯自己如何與電影初相遇,他的父母同樣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出生於猶太人家庭的美國男孩山米(Sammy),是史蒂芬.史匹伯在電影中的投射,父親是理性主導的電腦工程師,母親則是感性牽引的藝術家,相當鼓勵孩子培養自己的興趣。在這樣環境下成長的山米,終於也遇上自己的興趣——電影。想當然爾,男孩並非一開始便知道那是人生志業,電影起初反而是男孩的一場惡夢。

不只是電影,也關乎生命的各種衝突

一如電影開場,當父母拉著男孩去戲院看電影,黑盒子裡的一切對男孩而言是恐懼而非嚮往。那天銀幕上逼真的火車出軌戲,雖然困擾男孩幾個晚上,卻也觸發他對影像的好奇,如一排看不見終點的骨牌倒下,男孩進入影像的世界。他用攝影機拍下家庭電影,紀錄家人出遊的影像,在學校裡甚至拍起戰爭片,實驗著影像呈現的各種可能性。

《法貝爾曼》除了關於電影如何進入男孩的生命,電影也充斥著各種衝突,從山米的家庭組成便可窺知一二。凡事追求解釋與解決問題的父親,與依賴感覺、跟著心走的母親,就像科學家遇上藝術家,誰也無法完全理解彼此。山米承襲了母親的敏感細膩,母親是他的啟蒙,也是繆思,但當母親的婚外情偶然被山米的影像紀錄下來,童年如地坼天崩,使他在拍電影這件事上遲疑了。但他始終選擇心之所向,面對影像揭露痛苦的能力,他並非屈服,而是試圖運用著。

《法貝爾曼》劇照。 圖/環球影業提供

這也反映於另一衝突上,那便是山米與霸凌者的關係。電影不只是一場夢,有時也告訴我們如何思考,如何理解。片中有場戲相當有意思,當山米受委託拍攝著高年級生的畢業旅行,兩個曾經霸凌他的男學生也入框。只是一個在影像中糗態畢露,另一個則截然不同,惡霸被拍成魅力十足的萬人迷。他們作何反應?在片子中出糗的主角當然氣急敗壞,但那個被過度美化的男孩則從不解轉至失落——「電影中那個人不是我,為什麼你要這樣拍我?」他問著山米。

這幕著實展現電影的力量。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它可以刪掉些什麼,讓家庭依舊如此幸福美滿,也能夠增添什麼,賦予霸凌者一個完美人設。它設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創造形象,也搭建框架,許多人深陷其中,受電影所助,也為電影所困。

藝術的雙面刃無所遁形,電影告訴他真相,縱使這個真相可能傷害他,而山米逐漸明瞭電影的能力。如同祖母過世時,久未聯繫的舅舅伯里斯戲劇般出場時所說的:

藝術能給你在天上的皇冠和地上的桂冠,但它也會讓你心碎。藝術不是遊戲!藝術如同獅子的嘴巴那樣危險:它能把你的頭撕咬下來。

曾是馬戲團演員和默片演員的他,離開家庭成為異類,看盡藝術的雋永迷人與致命凶險,即便換得狼狽一身,但若再選一次,我想他仍會選擇藝術。這也就不難明白山米對於電影的癡迷,正因電影給他力量,那是唯一能夠拯救他的光。那些成長中的矛盾與衝突都在光影裡一一化解、和解,這或許便是他如此著迷電影的原因。

《法貝爾曼》劇照。 圖/環球影業提供

維持一貫溫暖調性,探索愛上電影的源頭

這位打造出《大白鯊》(Jaws)、《E.T.外星人》(E.T. the Extra-Terrestrial)與《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等無數經典名作的導演史蒂芬.史匹柏,終於也來到拍攝童年自傳的時刻。在「致敬電影的電影」有些氾濫的現今,一開始看見《法貝爾曼》打著「給電影的一封情書」名號時,有些擔心可能淪為另一乏味的自溺之作,沒想到卻出乎意料,觀影過程令人無法自拔,盡顯大師功力。

好電影懂得精簡是藝術,然而片長不是絕對,有的電影一百分鐘都嫌太長,但《法貝爾曼》長達二小時半的片長,卻不會令人感到過長,甚至看得津津有味,光是這點便相當不容易。

相較其他自傳作的坎坷多舛,不是歷經戰爭離散或政局動盪,就是受貧困之苦的慘澹,史蒂芬.史匹柏的人生顯然順遂許多。中產家庭優渥條件給予他精神上全力支持,也明顯感受到其家庭的富裕與特權,在物質條件上不虞匱乏(例如能夠買8mm相機讓孩子拍攝影像)。縱使遭遇霸凌,他也能很快地走回正軌。這樣相較風平浪靜的一生,其實可能讓電影一不小心會有無病呻吟之感。

《法貝爾曼》劇照。 圖/環球影業提供

但幸好《法貝爾曼》沒有過度聚焦於那不算太大的困境,而是將主題轉至「那些挑戰如何啟發他對電影的愛與堅持」,讓電影顯得討喜,也降低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說教意味,維持作者一貫的溫暖調性。

片子末端,史蒂芬.史匹柏找來導演大衛.林區(David Lynch),客串他啟蒙作品《雙虎屠龍》(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的導演約翰.福特(John Ford),大師心目中也總有大師,約翰.福特便是那位大師。當約翰.福特說出有趣的「地平線理論」(「地平線在下面時看起來很有趣!地平線在上面時看起來也很有趣,地平線在中間時畫面就無聊的要命!」),霎時令觀眾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就在電影結尾巧妙運用,頓時成為畫龍點睛的大師之手。

同樣令人難忘的,還有當男孩離開約翰.福特辦公室時,本就不高大的他,在兩旁高聳的片場中看起來更為渺小。但他抬頭挺胸毫不畏懼,踏著雀躍步伐,迎接日出東昇的湛藍早晨。這似乎也預示著,這位男孩即將走出屬於山米.法貝爾曼——屬於史蒂芬.史匹柏的光輝電影路。

《法貝爾曼》劇照。 圖/環球影業提供

彭紹宇

1997年生於台中,政治大學外交系、國貿系雙學士,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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