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是復興島也是美麗島？戒嚴時期的四首「台灣之歌」

自1949年5月起，台灣進入長達38年的戒嚴時期，直至1987年、蔣經國逝世的前一年才終止。在這禁錮的歲月裡要如何安定人心？發展時代歌曲是個好方法。於是許多激勵士氣、歌頌寶島的歌應運而生。以下要談談四首所謂的「台灣之歌」，當時藉由廣播媒體、勞軍晚會、學校擴音器放送，而電視節目的開播還是後來的事。

〈台灣好〉

首先是羅家倫填詞的〈台灣好〉，曲調來源為台東馬蘭部落的歌謠。據國寶級原民女歌手、阿美族的盧靜子回憶，這首歌是1958年她大約15歲時所創作，以「那魯灣」、「厚嗨央」等虛詞哼唱而成，旋律輕快動聽，逐漸流傳在花東地區。沒有曲名，歌詞也未必有涵義，但表現了阿美族人喜慶、歡樂的心情，故而在當今的大型活動裡，這首歌常用來迎賓。

然而，被羅家倫填上國語歌詞成了〈台灣好〉，可就充滿政治意識了：

台灣好，台灣好，台灣真是復興島！愛國英雄英勇志士，都投到她的懷抱。我們受溫暖的和風，我們聽雄壯的海濤，我們愛國的情緒，比那阿里山高，阿里山高！……我們的兄弟姊妹，我們的父老，我們快要打回大陸來了，回來了，快要回來了！

唱這首歌一定要帶點悲憤情緒，才能唱出「反攻必勝」、「建國必成」的決心，與原先盧靜子的歡樂氣息大相逕庭。

〈台灣小調〉

1959年，香港電懋影業拍了首部彩色寬銀幕電影《空中小姐》，由易文導演，葛蘭為女主角。本片描述空服人員的工作與愛情，又穿插動聽歌曲，並至幾個亞洲城市出外景，是一部票房甚佳的娛樂電影。

這位美麗的、會唱歌的空姐，每飛到一處便唱出與該地相關的歌曲，如在曼谷唱〈廟院鐘聲〉，在新加坡唱〈我愛卡力蘇〉，另有〈我要飛上青天〉等。那麼這位空姐飛到台灣唱什麼歌呢？葛蘭唱了〈台灣小調〉。這首歌是把許石的〈南都之夜〉填上國語歌詞，它的台語原詞是：

我愛我的妹妹啊，害阮空悲哀。彼當時在公園內，怎樣呀你敢知？看著月色漸漸光，有話想要問。請妹妹你想看覓，干苦你甘知？

歌詞甚為俗套，旋律倒很動聽。然而這並非許石的原創，而是改編自日本歌〈リンゴの唄〉（蘋果之歌），網路上寫〈台灣小調〉的作曲者是姚敏（當代香港知名作曲家）就大錯了。它原是日本曲，被許石填上了台語歌詞，再被該片導演易文填上國語歌詞，與姚敏無關。歌詞頌讚了台灣的美好，最後還要「大家心一條」：

我愛台灣同胞呀，唱個台灣調；海岸線長山又高，處處港口都險要。四通八達有公路，南北是鐵道；太平洋上最前哨，台灣稱寶島。四季豐收蓬萊島，農村多歡笑，白糖茶葉買賣好，家家戶戶吃得飽。

當時香港也反共，所拍的國語電影最大票倉在台灣（應說「中華民國」），易文填歌詞時不能不替票房著想，於是有了這首〈台灣小調〉。

▲ 《空中小姐》女主角葛蘭，在電影中唱了〈台灣小調〉。

〈美麗的寶島〉

另一首〈美麗的寶島〉由劉碩夫作詞、周藍萍作曲、紫薇演唱，歌詞是：

啊……美麗的寶島，人間的天堂，四季如春冬暖夏涼，聖地呀好風光。阿里山、日月潭、花呀花蓮港，椰子樹高蒼蒼，鳳梨西瓜香蕉呀。

周藍萍與紫薇的合作最膾炙人口的是〈綠島小夜曲〉。據作詞人潘英傑於1991年發表在《中央日報》一篇文章表示：「綠島小夜曲是描述情人傾訴愛戀及相思的情歌，標題來自四季長綠的海島。當我從大陸投入她的懷抱時，就感染上她的翠綠了。」2002年潘英傑在接受專訪時更說：「我不想用『寶島』，『綠島』比較有詩意，不俗氣。」

也就是說，這首歌指涉的不是被監禁在綠島的政治犯，因思念家鄉而寫的歌詞。作者已說得很清楚，「綠島」是「翠綠寶島」之意，且用「綠島」比較詩意。

〈美麗島〉

時序來到大約20年後，一位淡江青年譜了一首〈美麗島〉，在他意外身亡後，這首歌掀起了萬丈波濤，恐怕是他始料不及的。這人是李雙澤，這個風波是1979年的美麗島事件。

當時有位台灣女詩人陳秀喜寫了一首〈華麗島〉，被淡江年輕講師梁景峰改寫成〈美麗島〉歌詞，李雙澤再拿來譜曲：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是母親溫暖的懷抱。驕傲的祖先們正視著，正視著我的腳步……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蓽路藍縷以啟山林。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

歌詞歌曲本身「無罪」，只是後來黨外人士（民進黨前身）挪用了「美麗島」三字。1979年年中，《美麗島》雜誌誕生。約莫同個時期，新格唱片為楊祖珺出版的《美麗島》專輯上市，旋即受到壓力，自市場回收唱片、卡帶、匣帶扔進倉庫裡。

同年年底，高雄爆發了政治反抗事件，許多人被捕入獄，後稱「美麗島事件」。當今的高雄捷運有一站名為「美麗島」，正是紀念此事。

小結

縱觀以上四首歌，其歌詞有幾個特色：

第一，農產品豐富，從鳳梨西瓜香蕉，到白糖茶葉稻米玉蘭花，幾乎是台灣物產的集大成。

第二，風光與建設都寫入，如阿里山、日月潭、花蓮港、碧潭、西螺大橋、烏來瀑布，以及椰子樹。1952年完工的西螺大橋是艱困時期的重大建設，忠實地呈現在歌詞中。

第三，都有警示與教化意味，如復興島、愛國英雄英勇志士、大家心一條、勇敢的人民蓽路藍縷以啟山林。可知凝聚民心、團結反共是當時的重要政策。

這四首歌見證了台灣自1949年戒嚴以來，30年間大環境的變化。哼唱之餘，別忘了向這些音樂人致敬，因為他們以歌曲紀錄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