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峻時代裡歌唱:反動力量與審查制度,台灣吉他彈唱簡史
由於印度疫情加劇,根據《中央社》報導,駐印度代表處已對在印度的台灣人展開搭乘包機意願調查,若順利成行,包機可能在5月下旬載身在印度的台灣人返台。
這是個既悲傷又振奮的消息,面對無數個明天,我們只好高唱梁弘志的創作、蘇芮的歌〈明天還是要繼續〉,如何繼續?彈吉他唱歌樂而忘憂,再繼續上路拚衝,不失為好方法。今日聚焦於此,先從「吉他」談起。
吉他彈唱在台灣
吉他是一種六條弦的撥弦樂器,其弦依材質與音色可分為尼龍弦及鋼弦,或說古典吉他、民謠吉他,以及較晚被發明的電吉他。
從40年代開始,美國進入反叛與對抗的氛圍,當時充斥著種族對立、工運高漲、民權呼聲、經濟蕭條、資本剝削以及左翼與右派的拉扯問題,兼以一戰、二戰、越戰的消耗,底層人民在苦中作樂的心情下,以吉他伴著〈We Shall Overcome〉(我們一定勝利)的歌聲,噴發出一股力量,抗議的、反諷的歌曲蜂湧而出。
這讓我們想起創作歌手巴布狄倫(Bob Dylan)的故事。有記者問狄倫:「能告訴我你的歌有什麼涵義嗎?我都聽不懂。」他回說:「那就別想了,代表這首歌不是寫給你的。」1
應該這樣說:音樂創作、歌唱抒懷是個瞭解、認知、溝通的過程,有了丁點兒誤差就會落入「不懂」。以歌唱抒懷遠在三千年的《詩經》時代已經開始,在曲譜未能保留的時代,歌詞逐漸成了「詩」被集結起來,它不正是文學重要的表徵?巴布狄倫贏得201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應也是這層意義。
當時台灣從1949年大撤退、白色恐怖的傷痕中穩定下來,加以西風東漸,「吉他風」吹進台灣。由於早年台灣接受美援,在美國流行文化的薰陶下,吉他的重要性大增,於1970年代崛起的校園歌曲,即以木吉他為標誌與圖騰,立刻席捲了年輕人,其特色如下:
第一,學習吉他門檻低,入門容易,學習者易生成就感;第二,吉他便宜,相較於鋼琴、小提琴的「貴氣」,吉他顯得大眾、老少咸宜;第三,攜帶方便,走入山巔水涯,一把木吉他就能營造團康氣氛,且毋須插電;第四,自彈自唱可以「耍帥」,這是當時年輕人的最愛。
唱自己的歌?審查制度下的創作
當時台灣掀起了「唱自己的歌」熱潮,吳統雄創作〈墟〉蘊藏保育觀念,卻被評委認為「思想灰色」;韓正皓的〈學子心聲〉挑戰了聯考的制度與價值;吳楚楚根據古典名著《紅樓夢》中的詩文而作曲的〈好了歌〉也一樣沒過關。這裡所謂的評委、過關不過關,指的是當時新聞局轄設的出版處、廣電處的「歌曲審查小組」。「出版不過關」是很嚴厲的,等於是你不能出版成書報刊物、有聲專輯。「廣電不過關」代表了電視、電台不能播出,只好轉為地下,歌曲在唱片行、夜市播放,歌手在校園演唱會上大聲地唱。
吳統雄自嘲:「那幾年,我陸續送了近50首歌到新聞局,除了另一首山野歌曲〈偶然〉外,全部被禁唱,這樣的數字,不知道是否能夠榮登『禁歌排行榜』冠軍?」揶揄的語調道出創作的艱辛。
可知這些熱愛創作的青年其作品被打壓,他們對於美國藝人以吉他彈唱內心的憤怒與悲哀、激勵與展望,是如何地羨慕了。更何況美國重量級的吉他詩人伍迪.蓋瑟瑞(Woodrow Wilson Guthrie,1912—1967),在他的吉他上寫著:「這把吉他,會殺死法西斯主義者」,一語道盡他以「彈唱」為武器,投身社會改革的衝動,又是如何動人了。
那麼當時的台灣,哪一種歌曲不被打壓、又宣洩了文青風的美好呢?那該是洪小喬的〈愛之旅〉,以及楊弦譜自余光中之詩、洪建全基金會出版的《中國現代民歌集》了。
到了1977年,新格「金韻獎」、海山「民謠風」的狂飆,吉他自彈自唱的風氣達到頂峰,年輕人的創作逐漸與流行靠攏,但仍不失文青風格。以往那種企圖抗議、顛覆、衝撞體制的雄心,幾乎淹沒在新聞局的審查制度,以及唱片公司要求符合市場潮流的聲浪中。所以歌詞便開始有這樣的風格:「如果你是朝露,我願是那小草」、「但願那海風再起,只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溫柔」、「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清純質樸的歌聲、抱著吉他自彈自唱,電視露個臉、校園走幾圈,這些年輕歌手模樣迷人,成了當代偶像。
當時還流行一系列的小歌本:《弦》,所謂「小」是指它的尺寸,小到可以塞進口袋裡。《弦》的編者認真收集歌單,刊載簡譜與歌詞,最重要的是它還標示了吉他的指法與和弦,讓彈唱者易學、易彈、易唱,在學生圈裡賣得嚇嚇叫。
問題是,編者、出版者是未經授權的,簡單地說是「海盜行為」。當時新格唱片氣得牙癢癢,只見自己的暢銷曲大剌剌地刊印在那小歌本上,一本又一本地編、再版又再版地賣,對方荷包賺飽飽,自己一分也沒進帳,不是嘔人嗎?此事差點打起官司來,但不知為何又不了了之。
為何我們要唱歌?
唱歌的功能何在?三千年前的《詩經》已為「歌謠」二字給了定義:
心之憂矣,我歌且謠。
——《詩.魏風.園有桃》
意思是:「心中真憂悶呀,姑且放聲歌唱。」
一如當年在校園掀起的吉他風潮,如今吉他彈唱仍是台灣音樂創作領域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那就彈彈唱唱吧,撫平我們因疫情而受傷的心,因為明天太陽升起,一切還是要繼續。
- 轉引並改寫自潘廣泰,〈搖滾,由遠至近的時代配樂—從巴布狄倫獲諾貝爾文學獎回溯華人搖滾的文學性〉,《鹽分地帶文學》新刊號第77期,頁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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