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地獄展(上):在展館之外,看見在地神鬼文化

聯合新聞網 顏瑞霆
南美館地獄展大排長龍的場景。 圖 / 作者拍攝

今(2022)年6月,台南市立美術館展出了「亞洲的地獄與幽魂」展,首發宣傳照片為展品之一的「清朝殭屍」,因外貌逼真而造成群眾熱議。筆者藉此來探討我們生活周遭的這類無形文化資產(以下簡稱文資)。

館方的第一檔文宣引來一些基督宗派與其他反對人士撻伐,除了宗教理念不同外,更以當今局勢(疫情、戰爭)來駁斥,也有人認為堂堂市立美術館竟展出如此「低俗」之內容;同樣地,也引來支持方論戰。

開展後熱度持續不減,許多學者、網友紛紛從民俗文化、藝術內涵、博物館倫理、宗教隔閡、民族主義等等各式各樣的角度發表評論。筆者也觀察到不少觀點,亦在第三天就前往觀展。觀展前先吸收各界評論是其一;爾後親自體驗,或不同時間體驗,又能得出不一樣的心得。總而言之,本展的討論度可說是南美館開館以來最熱門之一。但論整體滿意度,應還有待時間驗證,畢竟館方也正在擬定未來的種種活動,例如COSPLAY。

回過頭來探討,我們為何會排斥這些內容?地獄、鬼怪當真跟現今局勢有所關聯,需要避世?又或實際上是,我們的生活周遭本來都有這些鬼怪,只是自己有所不知?完全是人嚇人,嚇死人。

鬼怪即惡?我們生活周遭的鬼怪之神

前篇文章提到,府城不少神祇多源自「孤魂信仰」,也就是陰神,如〈府城「一品夫人」辜婦媽廟:民間信仰的「陰陽神」迷思〉提到的辜婦媽、黃寶姑等節孝神祇。原先祂們也屬幽魂的一份子,直到敕封成神,庇佑鄉里。大眾爺、大墓公乃至諸多地方上的元帥、將軍等均是如此。

另外,宮廟常有「五營信仰」,是源自封建時期的神政體制。營房安於廟宇境內的五個方位——東、西、南、北、中,大部分的五營兵馬多源自神界的天兵天將,即原有神職;也有例外,那就是「招軍儀式」。有些宮廟在有軍兵需求,又不從天庭或祖廟調兵的情況下,則可奉玉旨,於特定時辰、特定地點,將孤魂厲鬼收編麾下成為兵馬。

府城七娘媽境開基開隆宮後方有間厲祠「壽恒堂」,主祀萬龍元帥與在地無祖孤魂,就由開隆宮中壇元帥交涉,成為在地鎮守軍兵。有別於傳統五營,更像是一支神界的特殊部隊,祠堂內還掛有一份「委任狀」,十分特殊。不少這樣的厲祠、有應公媽,在時機成熟後也會受到敕封,成為「正神」。

左圖/開隆宮壽恒堂,由陽廟正神委任鎮境的有應公媽;右圖/赤崁祀典武廟旁的有應廣眾...

「眾神之都」何懼鬼怪?

開展前,展覽文宣引來正反論述交鋒。有人認為,府城貴為「眾神之都」,何來懼怕這些鬼怪?

不過,鬼怪與神明的多寡,似乎是扯不上邊的。例如,先前順著地獄展而爆出路權爭議的台灣縣城隍「大駕夜巡」,在農曆8月初鬼門關後,會至府城各地巡視,查探有無漏網之遊蕩鬼魂,或舉行上述提到的招軍儀式。去(2021)年因疫情而停辦;不過前(2020)年,筆者就有相隨紀錄,可見到有些查緝地點就位於諸多宮廟附近。所以,這些鬼怪問題似乎跟宮廟多寡與分部無關,況且府城每位神明都是各司其職,職能不盡相同,並非各個都能捉拿鬼怪。

如同常見的新聞報導「群毆、行搶發生在派出所附近」一樣,總不能說派出所編制地點與刑案的多寡有關吧。事實上,我們周遭的鬼魂,通常無作祟之虞,只是正好由城隍巡視查探,又或委任兵馬一職罷了。可不像社會上的治安動盪,實質地影響你我的生活。那麼,我們又怕什麼呢?

全台首邑縣城隍廟「大駕夜巡」,圖中地點位在三郊鎮港海安宮外的協進陸橋,城隍爺指示...

恐懼與利益,文化資產的毀壞

人們對於未知的世界而恐懼,但將其「包裝」一番後,又能愛得死去活來。

善用這恐懼,正如對「墓葬類文資」的迫害。台南建城四百周年將至,許多地方大張旗鼓的整修古蹟、挖掘遺跡,號稱能見證台南四百年歷史;但經歷這四百年的許多台灣先烈之墓都將遭破壞。

南山公墓是台灣現存最大面積,歷史層面涵蓋最廣的墓園,也留存了台灣迄今發現最古老的漢人墓葬「曾振暘墓」。去(2021)年逢「台灣文化協會」建立百年,府院群起紀念,南山公墓中就埋葬許多文協先烈。如今卻面臨開發危機。

有些人出國旅遊去了埃及金字塔、中國兵馬俑、日本佛寺院、西方大教堂等地,可這些幾乎都是他人的墓園,卻需要付上大筆資金前往;而象徵台灣歷史,象徵自身文化的南山公墓卻放任消逝,是捨近求遠、崇洋媚外?

人們對於未知的事物恐懼;對於新鮮的事物好奇。我們的死亡文化與鬼怪屬於前者;外國的就屬於後者?可本質上兩者是一致的。或許真是「包裝」上的問題吧。

南山公墓中埋葬許多文協先烈。 圖 / 作者拍攝

當代的鬼怪文化的傳承

有賴於日本二次元文化輸入,我們熟知當紅的鬼怪動漫《鬼滅之刃》,以及早期的《鬼太郎》,它們影響台灣文化深遠,更有了溪頭妖怪村等景點。但酷炫、可愛的外表都隱藏不了他們本是惡鬼妖怪的事實,我們怎就喜歡上這些角色了,而懼怕屬於自身文化的鬼怪傳說?

正如《鬼滅之刃》中鬼妹妹禰豆子身分被發現後,主角炭治郎如何說服眾人她不會吃人,更是鬼殺隊的一員。代表了我們對於這類角色的偏見與不正視,所以需要主角兄妹倆,這樣證明自身本質與共榮的角色存在吧。

將在地文化包裝,傳承的責任,不僅在於政府、文化部門;當然,也有賴大眾對自身文化的了解及認同。而非放任政府拆毀這些文資及盲目建造屬於外國文化的鬼怪設施。

這樣的荒謬就好像早期國民黨政府為了打壓日本文化,大量掩蓋日治年號,拆除神社,改建成忠烈祠、公園等。如今許多地方舉辦活動又會弄個假鳥居或日式裝飾,作為吸睛亮點。絲毫不顧及鳥居之於神道信仰意涵,更顯得十分盲目且無內涵。

我們熟知當紅的鬼怪動漫《鬼滅之刃》,以及早期的《鬼太郎》,它們影響台灣文化深遠,...

看見展覽背後的文化價值

宗教隔閡本是無解,畢竟問題大都出自各宗派的教義,以排他性鞏固自身的權威。不過教義乃是人創,神佛所說的僅占分毫,仍有許多基督宗教十分廣結善。

作為推崇本次展覽的我們,在維護民俗文化,以此辯論的同時,是否真的知道這些文化的價值與歷史脈絡?而非傻傻地護航。

不管是南美館先前的「眾神展」,還是現在的「地獄展」,這些展品其實都在你我身邊,甚至更為珍貴,還無需購買門票和大排長龍。但博物館的使命就在於提供機會教育,給予大眾認識這些文化、藝術。才能讓往後大家的遊歷見聞能回想起:這曾經在美術館看過。

倘若,博物館僅單純推廣而無教育意義,這又是另一個藝術、策展層面的議題。將會在下篇敘述。

▍下篇:

亞洲地獄展(下):「鬼怪」之分與被去脈絡化的策展謬誤

博物館的使命就在於提供機會教育,給予大眾認識這些文化、藝術。 圖/南美館提供

顏瑞霆

台南人,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古蹟藝術修護學系畢業,現正修習藝術史中。熱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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