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sayo/《睡魔》中的女性與LGBT:一場關於妳的遊戲,關於妳的夢
《睡魔》(The Sandman)系列最初連載於1989-1996年,由DC漫畫出版,是奇幻大師尼爾蓋曼的代表作之一,在其他創作者加入共同擴展之後,如今已形成一個深邃而廣大的「睡魔宇宙」,影集《魔鬼神探》(Lucifer)便是改編自其中路西法的相關劇情。而由影音串流平台Netflix製作的「睡魔」本傳同名改編影集也已在最近開工,且由蓋曼親自參與並保證忠於原作精神,相信應能成為另一扇帶領奇幻迷進入「睡魔」世界的門扉。
《睡魔》的主角是擁有眾多名字和稱號的夢神(Dream),故事劇情便是關於他所統治的夢境與凡人清醒後所在的世界,也就是「故事」和「現實」兩者間的彼此交錯和影響。在由尼爾蓋曼本人所編劇的共75回本傳中,有的章節故事會圍繞著夢神和他的六個兄弟姊妹展開,但在有的章節中,夢神僅是配角,負責見證該章節主角的冒險並偶爾提出指點。筆者今天想介紹的,便是像後者這樣的一個故事章節。
離開玩偶之家後的芭比
《睡魔》本傳的第32回到第37回,後被收入合訂本版的第五集,副標題為「A Game of You」,中國的后浪出版社代理時譯為「一場遊戲一場夢」。這個章節的主角名叫芭比(Barbie),是個在先前的章節「玩偶之家」(The Doll's House)就已經先登場的角色。
在「玩偶之家」中,有段劇情曾把配角們熟睡時所做的夢都展現在讀者眼前,而芭比所做的夢,則像是《綠野仙蹤》和《納尼亞傳奇》的合體,也就是「少女異世界歷險記」型的幻想故事;在夢中,芭比是位身負拯救世界重任的勇敢公主,為了對抗邪惡的魔王「杜鵑」,她在一群會說話的動物同伴協助下,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關鍵的魔法薔薇水晶……
但在現實中,芭比只是個胸無大志的貧窮女人,在「玩偶之家」的故事結束後,她跟貌合神離的丈夫肯尼(Ken)離了婚,搬進了一棟破舊的公寓。與芭比住在同一棟公寓的,是女同志情侶「毛地黃」(Foxglove)和海瑟(Hazel)、外表年輕的上古女巫西瑟麗(Thessaly)以及芭比新交的好閨蜜:身為跨性別女性的汪妲(Wanda)。
一日,芭比跟汪妲正在逛街時,芭比夢中的好友:形象致敬納尼亞傳奇的獅子阿斯蘭的巨犬馬丁(Martin),忽然出現在兩人面前!然而,才剛找到牠的公主,馬丁下一秒便被趕來從猛獸威脅下保護市民的紐約警察給打死了,斷氣之前,馬丁將薔薇水晶交給了芭比,要芭比「完成她的旅途」……
被月之路拒絕的女人
當天晚上,芭比拿著薔薇水晶,入睡後便回到了那個屬於她的奇幻國度,與好久不見的動物朋友們團聚,再度踏上了令人興奮的冒險。
然而,真正有意思的是現實這邊,「杜鵑」所派出的刺客在碰到昏睡中的芭比前,先惹到了深藏不露的高人西瑟麗;殺了刺客後仍不能解氣的西瑟麗,決定到芭比的夢中去跟「杜鵑」興師問罪。西瑟麗使用了毛地黃所提供的「月之血」,強行召喚月之女神,為她們打開通往夢境的道路。
所謂的「月之血」便是經血,在場只有毛地黃能提供,海瑟因為一場糊里糊塗的出軌而懷孕,西瑟麗已經停經幾千年了,而汪妲……「是個男人」,這還不是日後在跨性別議題上最引起討論的部分,在汪妲想跟大家一起進入夢境去幫芭比時,卻被西瑟麗告知她不能去,因為「這不是你能走的路,我很抱歉,但它就不是」。
我與「我」的遊戲
看到這裡大家應該都意識到了,這不是個快樂的故事,更不是個會有快樂結局的故事。當芭比好不容易抵達旅途終點時,立刻受到其中一位動物朋友背叛,被「杜鵑」給生擒。
而且,「杜鵑」居然長得跟小時候的芭比一模一樣。
「杜鵑」的真面目是一種寄生在夢境中的精神生命體,但同時,她也是「冒牌公主」、「主角的黑暗分身」以及「拒絕長大的芭比」。本來,「杜鵑」成年後就可以離巢了,但因為芭比沒有給夢畫上一個句點,所以杜鵑也被困在這裡無法離開。於是她才策劃讓芭比回到這個奇幻世界,因為只有芭比才能破壞那顆既能拯救世界也能毀滅世界的薔薇水晶。
受到精神操控的芭比,照著「杜鵑」的要求砸碎了薔薇水晶。至於西瑟麗等人這支援軍?對不起,雖然身為活過千年的女巫,西瑟麗還是太小看夢境了,她中了「杜鵑」陷阱,很快也只能對這任性的小女孩言聽計從,跟毛地黃和海瑟一起別過頭去,讓芭比親手終結她的奇幻世界。
薔薇水晶被打碎後,夢神為遵守古老的約定而現身了,他開始講起「故事的結局」,為這個世界帶來「最後的謝幕」。這個奇幻世界中的所有角色,包括還活著的、先前被殺死的、只有在對話中提及的,都來到了芭比面前,他們排成長長的隊伍,走入夢神替他們安排的,被遺忘的故事和不再有人講述的傳說所該去的地方。
走在隊伍最後的是一名穿著白色禮裙的女子,她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那是在過去與夢神並肩作戰時留下的,她是夢神過去的戀人,夢神為她創造了這個美好的奇幻世界,等她也離去之後,整個世界變成夢神手中的一灘沙子,夢神攤開手掌,沙子從他指尖散去。
至於「杜鵑」的下場,夢神說寄生和追求離巢的自由是「杜鵑」的天性,你能因為她的天性而懲罰她嗎?某方面來說,「杜鵑」其實也是一直被不願長大的芭比所囚禁。芭比最後決定讓「杜鵑」走,於是「杜鵑」脫下了芭比童年的外貌,變回了牠的原型,展翅飛向自由,芭比也終於跟她的童年告別了。
她墓碑上的名字
就在夢中的奇幻世界瓦解的同時,現實中芭比的公寓也因颶風來襲而倒塌,這是因為西瑟麗召喚了月之女神,改變了月亮的位置和引力,才導致原本不會經過此地的颶風轉向的。
而被留在現實中的汪妲,在房子垮下來的時候,為了保護正昏迷不醒的芭比的身體,而犧牲了。
故事尾聲,芭比去參加汪妲的喪禮。汪妲和她的家人鬧翻很久了,就算汪妲已經死了,她的家人還是不願接受真正的她,她的墓碑上刻的是男性的名字「艾爾文」。
芭比唯一能替她做的,只有用口紅把墓碑上刻的名字塗掉,寫上「汪妲」。
最後,芭比做了一個夢,夢中汪妲變得就像綠野仙蹤中的好仙女那樣地漂亮,她和夢神的姐姐──善良親切、沒有人能對她說不的死神(Death),一起向芭比揮手道別。
尼爾蓋曼曾說,故事是有性別的,至少他所寫的故事是有性別的,而上面這個故事,便是被他歸類為「女性的故事」,不但全作有多元且性格立體的眾多女性角色,而且還包括了即使隔了快30年、在這類故事中也時常缺席的跨性女。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多年來汪妲的故事,一直被當作美漫中對LGBT族群正面描繪的例子,但近年網路上也出現了一些批評,認為尼爾蓋曼仍是用異男的幻想去塑造這個角色,例如芭比說死後的汪妲是「真的完美,沒有一點娘娘腔的感覺,沒有一點人工的痕跡」,以及汪妲受到月神的拒絕——亦即被「神」或「自然」否定了她女性的身分,這些劇情以近代的標準來看,好像也不難理解有些人看了會質疑起尼爾蓋曼的支持平權立場。
尼爾蓋曼本人面對這些批評,則是除了承認「如果是現在來寫這個故事,我一定會寫得跟原來不太一樣」外,也強調這個故事是寫於還沒有其他漫畫認真探討跨性別議題的年代,以及正如《睡魔》的讀者所熟知的:睡魔宇宙裡充滿了各式各樣跟人類一樣擁有私心、偏見和放不下的自我的神靈,祂們之中有的否定了汪妲女人的身分,但並不代表祂們是對的,正如祂們在整個《睡魔》系列裡很多時候都犯錯了一樣。而在尼爾蓋曼本人心中,汪妲則無疑地是女性,而且是一個令他自豪的女性角色。
包括汪妲在內,本作中所有的女性角色,不是在對抗來自外在對自我的否定,就是在對抗來自內在對自我的質疑,為了證明自己是誰、為了爭取那麼一丁點的自由,費盡全力,遍體麟傷,一生皆如此。但正因為這樣,筆者相信這個殘忍又悲傷的故事,即使再隔了30年之後,依然能夠引起讀者心底的共鳴,也依然能夠帶來某種安慰、啟發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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