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風放予吹：回顧李坤城的音樂創作與收藏爭議

少數熟識的圈內人大概都知道，日前（4月8日）不幸因大腸癌病逝的資深音樂人李坤城（1956-2023），多年來一直都是個「備受爭議」的人物。

但是，請別誤會了！我所謂的「爭議」焦點，絕對不是指當前絕大多數主流媒體競相投以獵奇目光的「老少配」、「爺孫戀」，這類訴諸八卦逸聞以供給消費娛樂大眾來窺探個人私領域的道德公審。

相較之下，我認為更值得關注與討論的，乃是早年他在留聲機（蟲膠）老唱片收藏領域所涉及的侵占糾紛，甚至還因此鬧上法庭對簿公堂，不久後幾乎也跟許多年輕一代的收藏家撕破臉，以及先前雖然曾與學術單位合作、透過申請國家經費將其收藏唱片數位化之後，卻沒有做到完整公開提供給大眾使用等學術倫理方面的問題。

台語文學造詣深厚的音樂詞人

回顧過去，在音樂創作上，出身淡江中文系、有著深厚台語文學造詣的李坤城，無庸置疑是台灣流行音樂史上繼30年代陳君玉、60年代葉俊麟之後，從而興起推動90年代「新台語歌運動」最重要的音樂作詞人之一。

1991年，李坤城為鳳飛飛創作第一首台語歌〈心肝寶貝〉，正好當時羅大佑需要一位寫台語歌詞的高手，於是便與李坤城簽約，成為羅大佑專屬的作詞人，陸續寫出〈火車〉、〈大家免著驚〉、〈牽成阮的愛〉、〈長征〉、〈青春舞曲2000〉等經典歌曲。

及至1993年，朱約信、黃靜雅、陳淳杰等一群年輕人在台大視聽小劇場舉辦了一場「楊逵紀念音樂會」，後來由水晶唱片發行了台灣首張「文學音樂」專輯《楊逵―鵝媽媽出嫁》，其中的〈送報伕〉、〈賣花阿婆―獻予葉陶〉、〈菊花開的時―來自楊逵小說「水牛」〉等名曲歌詞亦出自李坤城之手。

1996年台灣舉行首屆總統直選，李坤城更為彭明敏與謝長廷搭檔的競選專輯《鯨魚的歌聲》擔任總策畫（與其他多位製作人共同合作），主打歌〈自由的風放予吹〉、〈天光〉、〈台灣原住民組曲〉每每展現李坤城筆下氣韻生動、雅俗兼具的作詞功力。

春天百花開，通人阿咾美
悲情數百年，堅忍出頭天
運命共一體，和平來做伙
希望的所在新社會，自由的風放予吹

吹啊吹，自由的風放予伊吹
吹過春天，吹到冬尾
吹入咱台灣人，柔軟的心肝底

――〈自由的風放予吹〉李坤城作詞／流氓阿德作曲、演唱

2012年，李坤城曾在接受《數位典藏與學習》電子報特約記者訪談時強調：「我寫的詞一定可見經典音樂的元素，像是心肝寶貝，結構和意境有參考詩經和搖嬰仔歌。」另外，羅大佑的〈火車〉唱到：「火車火車，行對佗位去」，意指台灣未來的去向，而這首歌的靈感來自日本一位搖滾歌手長渕剛，他的歌聲吶喊著："Japan, where are you going!"「我聽過台灣各個時代的經典之後，會萃取出它的意象，將之承接在我的創作裡。」

對音樂最原始的初衷，以及關於老唱片收藏的爭議

約莫這段期間，李坤城也開始大量蒐集日治時期78轉台灣蟲膠曲盤，經常開車到全台各地鄉鎮蒐購老唱片，並以廣播節目或公開演講的方式向社會大眾作各種推廣介紹。

2000年在國立傳統藝術中心支持下，與幾位學者共同出版《聽到臺灣歷史的聲音：1910-1945台灣戲曲唱片原音重現》，復刻李坤城所收藏的一百張日治時期台灣漢人音樂戲曲唱片，內容囊括北管、客家採茶戲、勸世歌、京劇、歌仔戲、藝旦小曲、南管、北管、笑科雜談等各式音樂劇種。

2003年更與公視合作擔任音樂總監、延請台灣新銳導演簡偉斯及郭珍弟拍攝紀錄片《跳舞時代》並拿下該年金馬獎，一躍成為當時台灣最具知名度的日治時期老唱片文化代言人。這時已有媒體開始尊稱他為「黑膠教父」。

其後，李坤城又在2010年與師大音樂數位典藏中心合作，著手進行「日治時期臺灣曲盤數位典藏計畫」，陸續將他收藏的上萬張78轉蟲膠唱片進行數位化。

當時，李坤城還特地拍了一段簡介影片、並為此立下宏願（參考影片連結）：「我希望我收藏的這些唱片與留聲機能夠有一個家，建立一個音樂博物館，我第一個階段是先把這些聲音全部數位化，讓聲音保存起來，那也能夠在網路上公開，讓所有人去聆聽跟研究」。

然而事與願違，自從2012年師大「日治時期臺灣曲盤數位典藏計畫」網站建置完成之後，不僅沒有真正做到李坤城當年所聲稱「在網路上公開，讓所有人去聆聽跟研究」的理想目標（各筆音檔僅能聆聽前面30秒，且轉錄的聲音品質不佳），後來又因網站內部的Flash媒體播放器全面停用，如今已處於完全停擺狀態。

小結：不役於物，自由自在

令人感慨的是，自從二十年前李坤城開始帶動了台灣民間收藏老唱片的時代風潮之後，卻也相對造成某些收藏家之間彼此競爭、連帶對於老唱片的使用和交換往往也需要斤斤計較等負面影響，乃至今日為了雙方條件談不攏而相互鬧翻的情況更是時有所聞。

延伸所及，就連某些公家學術單位（主要包括台大、師大、台史博）也都紛紛開始爭奪少數有限的民間收藏家手上的老唱片資源，以便申請各自的「數位典藏」計畫案經費，實際上許多部份幾乎都是在做重覆的事。

俗話說：「君子寡慾，則不役於物」（意指：貪戀物質的欲望減少，就不會被外物所牽制）。尤其對於老唱片物件的收藏，其實就跟人生一樣，凡事都應該要看開一點。

有空的話，大家還是多聽聽李坤城作詞的〈自由的風放予吹〉，心境自然就會慢慢自由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