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可貴的「自由」——寫在金馬56之後(下)

聯合新聞網 Pony 馬曼容
奪得最佳劇情長片的《陽光普照》劇組。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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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可貴的「自由」——寫在金馬56之後(上)

同一時間,金雞與金馬的相形撞期,兩地展開搶人大戰,沒有明言的告誡,卻也在無形中左右了影人們的出席選擇。儘管這個因素,始終對最終典禮的排場有所影響,但一座可貴的「自由」,或許是金雞將典禮做得再盛大,也無法明白其中的核心價值。

金馬與金雞,可貴的「自由」

「自由」的存在,不僅限於言論自由,比如去年傅榆於台上的言論,間接引爆中台之間的煙硝;或是今年榮獲最佳動畫短片的《金魚》導演王登鈺、榮獲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的盧律銘,兩人皆在感言中傳遞了對香港社會的關心。

所謂「自由」,真正該被延展的含義,甚至涵蓋創作自由、評審團討論結果的過程、乃至最終得獎的無限可能組合。而不是終其讓典禮現場儼然像一座禁言的皇宮,以共識多數決的民主假象,掌控並確保賽果傳遞出愛國的中心思想,讓出席影人帶著一張張強顏歡笑的面具,成為一處僵化冰冷的大型春晚現場。

這座「自由」的可貴,是即便金雞改為一年一度舉辦,也很難參透深明的道理。對比起兩邊的名單,不同於金雞的多數投票決,少去了討論的基礎下,金馬獎就是因為評審團的不同組成,經過面對面的溝通,才能每次為獎項賦予不同新意。

猶記第49屆評審團主席劉德華,將最佳影片頒發給其喜愛的《神探亨特張》;隔年,主席李安也將最佳影片授予初試啼聲的陳哲藝《爸媽不在家》;第53屆的評審團主席許鞍華,更是通過來回討論,與評審團達成共識,讓張大磊的《八月》榮膺最佳影片的殊榮。

共識、討論、溝通,實質上就是民主的過程。因為「自由」,評審團才可享用「自由意志」,去給予他們認為最該被鼓勵、推崇的優秀作品;也因為溝通,獎項的明確目的可一而再再而三被詮釋擴展。

如在今年得獎名單內,最佳新演員的競爭裡,評審從中看見《下半場》范少勳於影壇的未來潛力,不再侷限單一電影的優秀與否,而是真正給予未來新星的寄託。最佳原著劇本也不再單就結構性的完整,更多是看見劇本如何在題材及敘事上,利用虛實的交錯、黑色電影的包裝,以小見大地審視新加破當前的國族議題,《幻土》的可貴與特殊別於其他作品,讓它在競爭中脫穎而出。

而競爭最激烈膠著不下的最佳紀錄片,若不是一句「哪一部片在該領域更為出色」的指點,風格敘事迥異的《你的臉》與《阿紫》,也很難單就投票、缺乏討論基礎下,尋得最佳紀錄片的位置。

藝術的創作始終會受到政治的影響而變化,但政治不該以其之名與權力,綁架藝術該自由前行的方向。即便受到金雞的打壓,金馬獎仍舊作為一匹華語電影的領頭馬,屹立不倒向前奔馳,以電影藝術的價值證明自身,且不懼迎戰威權。

從開創以來即擺脫不去的政治性,作為金、馬兩地冷戰背景下,中台兩地對峙的起源、經歷改變為全球華語電影競賽的參賽規則、取消映演執照資格限制,開放中國電影參賽種種,都是金馬一步一腳印實踐而來。

如今,雖無法改變外面世界的抵制對待,但可貴的是,金馬卻始終沒有改變自己堅守的立場,與對電影一視同仁的包容態度,及一份將華語電影推向未來的關心。

開場表演《有一陣人,追求一个夢》。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一份尊重,延續電影薪火

「不好意思,我們出了點技術問題,電影暫時不能放映了。」熟悉的「技術問題」,呼應了今年金馬面臨的現實景況。由李行導演執導的《兩相好》(1962)正是《返校》中王淨和傅孟柏在戲院觀看的老片。而這也是王滿嬌第一部踏入影壇的電影,相隔57年,她坐在金馬獎舞台中間,為典禮引言,侃侃而談台灣電影的悠長歲月。

瘋戲樂工作室取材自音樂劇《台灣有個好萊塢》,攜手李千那、孫可芳、苗可麗等人,帶來開場表演《有一陣人,追求一个夢》。通過歌舞編排,王希文改編《金馬奔騰》旋律,以台語作為基調,搭配屏幕上由國寶級陳子福師傅的手繪海報,為觀眾呈現六〇年代國台語片的風采,乘載無數回憶的獲獎畫面也重現於前。隨後,林雍益再一次獻上精彩的入圍影片剪輯,精準的接點與對白影像的互襯,為典禮揭開序幕。

值得一提的是,本屆典禮視覺統籌由過往為金曲擔任多年視覺且大受好評的JL DESIGN操刀。本屆首度由羅申駿掛帥帶領團隊,以今年金馬主題「尋找黑馬」出發,邀請23位新銳導演們1,利用他們所關注的議題及持續探索的影像手法,為入圍影片添上不同的光彩。

這些新銳導演包括新加坡導演曾威量、巫俊峰,香港導演李駿碩、陳小娟、陳志發,台灣則有謝沛如、呂柏勳、曹仕翰、陳和榆、徐漢強、黃邦銓等許多新生代代表。他們發揮無限的創意潛能,以短短幾秒鐘的片頭,舒緩了結果揭曉前的緊張氣氛。他們也無須言語,通過最擅長的影像語言,配上大師前輩們鏗鏘有力的一言一語,一字一句細細唸出入圍者們及其作品。

特別的是,團隊找來歷屆在該獎項有所成就的影人們擔任旁白。如找來唸出本屆評審團主席、終身成就獎,也是美術出身的王童,為「最佳美術設計」擔任旁白;李屏賓、廖慶松宣讀「最佳攝影」及「最佳剪輯」;穿梭於胡金銓武俠電影的大俠石雋為「最佳動作設計」獻聲;以萬仁作品《超級市民》榮獲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的陳博正,和憑藉《囧男孩》獲得最佳女配角的梅芳,兩人分別唸讀「最佳男配角」和「最佳女配角」的入圍;「最佳原創音樂電影」與「最佳原創歌曲」更是由邀請李壽全和潘越雲介紹入圍作品。

本屆金馬也改採沒有主持人的方式進行典禮,省去以往過多枝微末節的串場,專心就電影為首、以獎項為主、以榮耀電影人為先,將目光燈擺落在今晚贏家,以及台下因金馬獎而相聚的電影人們。

縱使看似星光黯淡,但電影人們齊心相挺的出席,也為金馬獎飄散出濃濃的「人情味」,尤其一班台灣電影前輩影人,受邀力挺擔任頒獎嘉賓,更意外獲得趣味效果。如李屏賓、廖慶松和杜篤之組成的「福祿壽」,意外成為當晚最詼諧幽默的頒獎環節;頒發評審團主席王童的終身成就獎,也特意找來當年出演《無言的山丘》兩位演員楊貴媚和澎恰恰。中場休息的過場影片,不論是影展的精彩花絮、入圍者的走心訪談,沒有一刻細節有所冷場,十足展現典禮製作上的完善與用心。

從影展為所有入圍者拍攝沙龍訪談、典禮上各環節與視覺設計的新意,與圍繞在金馬獎的傳承之意。或許就如李安所言:「電影是一個大家庭,是一種親切感、凝聚力,而金馬獎就像是一場家庭盛會,讓曾經參與過金馬獎的人,都有回家的感覺,朋友相濡以沫,也互相幫助切磋。」縱使今年電視收視率成為繼《不能沒有你》的2009年,創下近十年的新低,但所謂典禮,非得要靠隆重盛大的排場,才可被視為一次成功的晚會?

與其外表華麗的空虛內裡,少了一份真誠以對的尊重氣度,倒不如以一種小而美的精緻,讓出席貴賓賓至如歸的感覺,方方面面都展現金馬的誠意。即將卸任的執委會主席李安也續在記者會提到:「用最大的心力去呵護這個電影人的平台,少一點可能會有遺憾,可是我們雙手永遠都是張開的。外面的世界我們管不了,相親相愛的大家庭,非常地珍惜、非常地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對我們做電影的人多一份尊重。」

簡單的一份尊重,一份對電影人的尊重,或許才是電影最根本之道。金馬獎所反射出來的,就是這份屬於台灣、尊重影人的待客之道,以榮耀電影人的謙卑氣度,無懼強權敞開雙手歡迎,因藝術殿堂而齊聚到來的各位影人們。

其實「電影」很簡單,它無需過多花俏的限制,就能如此平凡而自由的生長。因創作而出,為藝術而活,這才是電影最原始的本質、最純粹的面貌。

Pony 馬曼容

1995年生,熱愛香港的台北人,著有PONY WORLD粉專與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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