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戰中的性別(上):兄弟式的平等,讓女人被迫成為他者

聯合新聞網 蔡宜文
柯文哲所想的「性別平等」,是一種「兄弟式的平等」。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在2020大選中,出現了許多奠基於性別刻板印象、歧視,以及對於女性身體、性,乃至於生育、親密關係等的選舉語言,也因此在討論本次大選時,性別是難以忽略也不應該忽略的面向。

V太太在〈妳很好,但還不夠好〉系列文章中,以凱特・曼恩(Kate Manne)的著作《不只是厭女》(Down Girl: The Logic of Misogyny)為軸,說明厭女和厭女情結背後的道德角色意涵:男性跟女性如何被看作道德上的取用者與付出者。

藉由這樣的道德結構,厭女情結使得女性在公共領域——特別是政治場域中——受到更為嚴格的質疑,而這些質疑往往以性別化的語言展現在我們面前。盧郁佳在思想坦克的文章中的一句話直指核心:「台灣近年新聞,就像南韓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是一冊各種言語暴力鞭女人的驗傷清單。」

國民黨總統候選人韓國瑜說自己陣營的候選人是「成熟的女人像一碗湯,再不喝會焦掉」,吳敦義以「衰尾查某」攻擊對手,邱毅更隨之否認性別歧視,因為「蔡英文跟陳菊是不像女人的女人」,此等歧視性言論不勝枚舉。

政治人物以其言語之暴力,一次次讓我們看到台灣社會厭女情結的公開展示。而作為女性,當我們看到這些言論的時候,就彷彿一再被提醒,自己是什麼,又將成為什麼。

女人要如何才能成為「人」

在這篇文章當中,我暫時先將「厭女」這個概念放到一邊,並不是說它不重要,而是因為有珠玉在前為奠基,我希望藉由這些政治人物的「厭女」言論,進一步思考女人是什麼,又將成為什麼?

首先,我們不得不提到的這位政治人物,在性別歧視言論上不停被提及,卻一再用各種方式強調自己沒有性別問題,他就是台北市長柯文哲,雖然沒有參與本次總統大選,但其活躍程度猶如總統候選人。

面對外界質疑他有性別歧視或不平等言論,柯文哲在與幕僚蔡壁如、楊寶楨、陳思宇的直播中,強調自己並不是性別不平等,而是太過平等,認為自己之所以被視為性別歧視,是因為被媒體貼標籤。

在直播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柯文哲與其幕僚,對於市長被認為是個性別不平等之人的不滿與不解。在影片約9分25秒處,名列台灣民眾黨不分區立委第五的蔡壁如直指「性別平等他(指柯)是最徹底的」,柯文哲其後更直接說自己的問題是「太過性別平等」、「性平過頭」。1

他們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在影片中,可以看到「沒有差別」一直被拿出來討論,也就是醫生面對病人的時候是沒有差別、無分男女的,所以沒有性別的差異,因此是「性平過頭」。而在影片後半段,話題更是直接導向在政策上不應該討論性別,而是應直接討論所有群體的共融,代表這是最徹底的性別平等。

但真的是這樣嗎?姑且不論這段直播是否為柯文哲的真心話,2我們先假設這就是柯文哲所想的「性別平等」,這樣的性別平等,是一種「兄弟式的平等」,就像柯文哲強調自己尊重女性護理師的專業,並且把他們當兄弟。3

這種兄弟式平等的前提是一種男性為主體的思維:當我要把你當成平等的個體看待時,你就必須「成為」男性,這並不是說你必須去施行變性手術或是打扮像個「男人」,而是你必須受到男性的認可,例如在工作上「像個男人」一樣拼命,或是在專業上「像個男人」,即使這些行為並不專屬於男人。

「男性」作為一個具有正面意涵的辭彙,直接與這些行為連結在一起,在語意與政治的層面上,「男性」就代表了一個值得被平等尊重的「人」。而女人是什麼?

女人是他者。

蔡英文(右)因未婚無子而被攻擊,洪慈庸(左)卻被指責「忙著結婚生子」。 圖/聯合...

由他人定義的他者

女人不是生成的,而是形成的。
One is not born, but rather becomes, a woman.

這是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的《第二性》(The Second Sex)這本書最常被引用的片段。本書最主要的核心論述是:女性在歷史以來持續處於被壓迫/弱勢的地位。而波娃所提供的答案,便是因為女人是他者。

何為他者?他者可以簡單解釋為「依附他人而被定義的存在」。4

也就是說,女人的這個存在,並不是自身即合理地存在,而是必須要由其他的主體,也就是男人,定義而存在。所以女人無法生成,因為即使你出生為女性,也被法律認定是女性,只要你並不被認為是個女人,你便會因為不是個合格的女人而受到批評。

因此,柯文哲式的性別平等,他保留了誰可以被平等對待的詮釋及選擇權,即是當代女性在職場或教育上被認為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但這個選擇最終是否讓你成為一個人(或是值得尊重的女人),仍然是男性或是以男性為主的評價系統在評價你。

這也是為何邱毅可以以蔡英文與陳菊不是女人來替「衰尾查某」一詞逃脫,因為當你「不是女人」時,自然沒有性別歧視與不平等的問題,因為你根本不在這群男性認為需要視為人的價值體系當中。女性看似是有選擇的,但實際上這個選擇最終的詮釋與定義都由男性掌握。

所以女人不僅僅是他者,更是被迫成為他者。而這個詮釋與定義更展現在對於「好女人」與「壞女人」的區分。

圖為蔡英文造勢活動現場。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女性作為工具性的存在

無論是在上野千鶴子的《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或是曼恩的《不只是厭女》中都提到,將女性做出聖母/妓女、好女人/壞女人的區分,如此區分既矛盾又合一,除了展現出厭女情結如何作為父權社會秩序下運作的機制,藉由對女性獎懲以維持男性的地位外,也展現出女人如何被建構為他者。

所謂的他者,意思就是他並不擁有自己的存在,他的一切存在乃是為了服務與他相對的人,也就是為了男性的存在而存在,而在社會意義上,「女性作為他者」這件事即是為了男性支配的社會秩序能夠維持。因此女性的存在是工具性的,既然是工具,自然就任由男性定義,於是,女人既善且惡,又貞節又浪蕩……視男人的需求而定。

所以那些關於好女人與壞女人的定義總是矛盾卻又合理,在這次選舉當中最明顯的例子,便是生育:蔡英文因其未婚無子的身分被攻擊了數次,無論是認為他沒有資格參政,或是不理解家庭的需求,其沒有成為一個母親這件事總是政敵著力的重點。

與此同時,在立委任內結婚生子的洪慈庸卻被郭台銘指責「忙著結婚生子」,也曾經因為在立委任內談戀愛而受到指責。由此可以看到,女人無論結不結婚、生與不生,都是「工具」,這個工具僅在男性需要使用的時候,擷取其生命中的片段來使用,而作為一個整體,其生命經驗並不在男性支配的思考範疇內。

曾經指責洪慈庸戀愛結婚的人當中,其實也不只男性,周玉蔻等女性也同樣認為洪慈庸不應該在立委任內談戀愛,但實際上,在立委任內戀愛結婚生子的男性立委何其多,他們又何曾受到同等的檢視?

下一篇文章中,我將更詳細探討,何以這些言論並不是單一個體的失言或惡意,而是來自於整個社會如何讓女性必須成為他者。

▍下篇:

選戰中的性別(下):以愛之名的壓迫,女性參政領航是轉機?

圖為蔡英文造勢活動現場。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蔡宜文

七年級生,清大社會博士生,前上班族,斜槓家庭主婦、自宅警備員、自由作家...

2020大選 女性主義 柯文哲 歧視 蔡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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