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人聲》採訪側記:車諾比29周年白俄紀實報導 | 廖芸婕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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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人聲》採訪側記:車諾比29周年白俄紀實報導

圖/林龍吟
圖/林龍吟

編按:車諾比核災爆發後,鄰近的俄羅斯承擔了大量輻射塵,卻常被世人忽略。台灣獨立記者廖芸婕、林龍吟去年踏上白俄災區,留下完整的第一手追蹤報導;並在核災29週年前夕,以結合影音文字、環景素材的多媒體雙語網站《遙遠人聲》,呈現在世人眼前。udn 鳴人堂經作者授權,將陸續以兩篇轉載、兩篇特稿,協力推動相關議題。

▎文字/廖芸婕 影像/林龍吟


一開始,我們在網路上反覆看見普里匹特(Pripyat)一模一樣的摩天輪、同一只洋娃娃、同一處廢墟角落、同樣的石棺……。直到今日,即使閉起眼睛,我還能詳述它們的顏色。

極其諷刺,全世界針對車諾比的報導總是如出一轍。

1986年爆炸釀災的車諾比廠區位於烏克蘭。廠區旁,人口曾蓬勃發展至五萬人的蘇聯模範城鎮普里匹特,因核災遷村而成一片空城。這樣的廢墟小鎮,如今開放包團遊覽、導遊訓練有素;且因帶有死亡氣息,不僅吸引各國獵奇的觀光客,就連各國新聞記者針對車諾比的採訪,也總囿於同一地區。

直到有次,我意外從一本自然雜誌中讀見「受車諾比汙染最嚴重的國度是白俄羅斯」,半信半疑中,開始查詢國際研究報告與統計資料,才驚覺原來白俄承受車諾比77%輻射塵,國內22%土地深受汙染,每平方公里銫137超過1居里(370億貝克)。

但為何針對白俄災區的報導極少?這一獨裁國度,有任職二十一年的總統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ko),有全球敬陪末座的言論及新聞自由。無數公民、醫師、科學家、新聞工作者因吐露真言,而遭驅逐出境或身陷囹圄。加以白俄核災區為法定禁區,終年只開放復活節隔周一、二兩日,外人難以一窺究竟。

言論受限下的採訪掙扎

如此爭議的新聞,又在言論如此不自由的國度,本身確有值得調查報導的價值。但若不謹慎處理,報導的結果,恐怕僅僅只是再次消費悲劇。

對我個人而言,最在乎的重要原則,是保護受訪者安危。

以2014年赴衣索匹亞報導《我們掙扎,築起家園》為例,縱然新聞工作者可持觀光簽以暫時迴避政府監視,國家眼線仍無所不在,對話一敏感就易受盯梢,訪談時綁手綁腳。採訪完畢,將素材整理成報導,免不了為受訪者化名、刻意交錯圖片或模糊行文脈絡等作業;然而此時,勢必又面臨報導如何取得公信力的挑戰。

另外,直接採訪官方手續龐雜、曠日費時;縱使成功採訪,所獲說詞仍常是網路上就查得到的樣板官腔。因此常需透過國際組織、當地非政府組織,進行對採訪的籌備。

2014年春夏交際、白俄成行前的約訪過程中,許多當地國際組織皆透過電子郵件、電話訴苦,表示醫療救援、重建工作或採訪行動都窒礙難行。但也正因畏於得罪政府,這些掏心掏肺之外,能實質提供的採訪協助其實有限;某些訪談者只願私下傾訴、不敢掛名引述。

考量種種困難,一開始,我對這份報導計劃實有卻步。

畢竟是家園

在反覆的躊躇不決中,我持續蒐集了兩個月資料,仍未成行。但至少,逐步地確認了盧卡申科近年極力撇清國內癌症死亡、疾患數字與核災的關聯性,藉以取消災民醫療補貼、復元假期、退休津貼等原有的權益。

漸漸地,自己開始能夠體會,過往只在文本中讀到的、車諾比白俄倖存者這29年來目送親人死去的心境。我試著想像其如何在多年心神焦慮、卻無法發聲反抗的處境中,試著壓抑自己、噤聲、度過看似日常的生活。

一則消息格外觸動了我:2007年,白俄政府宣布興建國內第一座核電廠。令人意外地,許多倖存者竟決定翻回曾經又愛又恨的災區老家,甚至不惜偷偷翻入禁區。他們寧可面對奪走親人性命的輻射,與其共存──畢竟那曾經是家。

縱使一切勢必走向困局,對許多被迫接受現實的渺小生命來說,「家」畢竟是家,是最後唯一值得確信的價值。即使守著一方封閉、與外界隔絕的災區,也寧願伴其一同老去。

我意識到,在白俄災區中,許多聲音受掩蓋、生命將凋零、故事將消逝。我們想去忠實記錄些什麼,遂決定於2014年夏冬兩季,進行了兩次現場調查。

真摯但不煽情

回到文章開頭所述,我們極力避免將災區煽情化、悲情化。

我想起採訪衣索匹亞河流議題時,蜂擁自各國的攝影師喜於拍攝當地人乞討、哀憐神情;甚至跳下吉普車第一事,便是選妃般、喚部落女子站成一排,大聲叫幾個裝飾較上相者(沒名字,只有「妳、妳、妳」)往前站一步,喀擦喀擦數聲,付錢,奔往下一部落。

看久易反胃。

如何以真摯的紀實角度,用文字及影像還給當地居民尊嚴、尋常性、日常性,卻又凸顯議題癥結,是我與龍吟極力關注的細節。在衣索匹亞報導,那是如何將水庫造成的乾旱及性命議題,還原成呈現當地人今日依靠水源生活的日常作息;在白俄,或許便是如何將核災的傷痛歷史,還原成倖存者今日與輻射共存的日常作息。

但後者的概念相對更抽象些,畢竟輻射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

劇烈來襲的故事

返回災區老家的白俄倖存者,多數並不會將車諾比掛在口中,剛開始,聽見口譯員介紹我們因核災而造訪白俄時,反應也不大,甚至表示:「一切都很好。」

我們試著與倖存者相處或同居,以建立信任感,並深度了解、記錄其生命故事。起初的對話與互動都是尋常的,燒開水、唱歌、整理菜園。

直到某些時刻,或許是一根菸,也許一首歌,也許幾杯伏特加的觸發,他們突然開始談起車諾比,滿臉淚水地談起曾經親密的亡者,並牢牢抓著我們,像好久已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傾訴般。那些故事的來襲,比我們想像中劇烈。

而再度,我們聽見那句熟悉話語:「在我們國家,要小心;離開這裡之後,請把故事告訴全世界。」我也想起年近古稀的塔緹安娜的追問,「妳會再回來嗎?妳會打電話給我嗎?下次妳來時,我可能已經不在了。」她滲著淚水的眼眶,至今歷歷在目。

有時一夜過後,醒來的他們顯得慌張,問我昨天聽見了些什麼。我得與他們再度確認,確認哪些是願意、或不願在報導中透露的。縱使地理上,災區看似離白俄政府已天高皇帝遠,他們那些真實的恐懼,竟羞赧的、卻又赤裸的令人心疼。

帶您進入現場

《遙遠人聲》結合文字、聲音、影像、360度環景等素材,欲紀錄的,便是這些揪心的故事;另一方面,亦是許多充滿期待的故事。

我們希望讀者也有機會,和我們一起走進現場,分享白俄人的生命經驗;也讓波及數百萬人的重大歷史事件,在29年後的今天,依然得以活出鮮明、具體的面貌。

報導面向涵蓋核災倖存者口述史、醫療處境、蔬果管制、國際救援、言論自由度、政經困局、居民生活紀實、興建中的白俄第一座核電廠等。每一個面向,都由不同聲音組成。

在白俄,異質聲音苦無機會相互對話。縱使時空推移,無數次社會抉擇都一再凸顯了,威權國度下集體壓制個體的行為;導致力量渺小的一方,始終必須獨自承擔風險、默默犧牲。

最終,我們說遠方的故事,也是為了回望自己的故事。白俄的毫無選擇,當地人對家的眷戀,面對災後生活的種種矛盾掙扎,與高壓政治下難以對話的處境,都對我們是一種警惕。也許這些故事,對於仍有選擇餘地的台灣社會,能激發出某些多元思辨。

現有報導還有若干不足,我們歡迎各方的批評指教,讓我們能以更多的追蹤報導,更紮實深入的內容,迎接車諾比核災的30周年。謝謝。

(點圖前往「遙遠人聲」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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