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定義的危險性:「權力」將壓倒真理
之前有談過,「法制」不是「法治」,「依法治國」不是法治。這些議題,之前都有談論過了,但這裡引出一個很有趣的事情:為何需要專文作這樣的討論?
你問一個幼童,河馬是不是馬,他很容易的會告訴你河馬不是馬,你拿法治和法制兩個詞語給他去分辨,他也能指出,這兩個詞語根本不是同一個,會混為一談的,反而是我們這些自命有常識,自命成熟,了解社會的大人。會把這兩者含糊的人,不乏高級官僚或國家元首,這意味著他們比起兒童更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嗎?
這自然不是答案,他們的智力和智慧,並不會比兒童低,但為何兒童比成人說的話,更接近事實,我們傳統稱之為「赤子之心」,「童言無忌」,這些美好的話,卻掩飾了我們這些成年華人最醜惡的其中一個部份:我們說話有忌。
我們的祖先們早就留意到這件事,他們發明了一句成語,很清楚的把這情況展現出來,這句成語叫作「指鹿為馬」:
八月己亥,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簡而言之,在二千年前的秦朝,當一個人或團體,擁有無可動搖的無上權力時,就足以扭曲任何事情的定義。指著一隻鹿,說成是馬,四周的人不僅不會指出這是一個誤導或者錯誤,反而只會是附和,有些人不敢說,至於敢對抗權力指出真相的人?那就被除掉了。
對於戰亂的恐懼,使我們製造了巨大的王朝與強大的公權力,皇帝與朝廷擁有極高的統治權,我們渴望將這種強大的權力交給從考試中產生的精英,就能為這世界得到和平、社會的富裕與榮達,並且我們一直相信這是最好及唯一有效的政治。
當把權力視為最重要的事情後,自然希望把所有事情都列入權力的控制下。整個社會的邏輯,就是鼓勵「遵從權力放棄真理」的人,消滅「追求真理對抗權力」的人,指鹿為馬就是過程與結果。
指鹿為馬這種行為,並不是為了說服那些聰明的人覺得鹿真的是馬,大家心裡都知道,鹿不是馬。指鹿為馬這種行為,是為了顯示給大家看,真理是不可以凌駕於權力的,保障權力是第一要務,不明白這點的人就會被懲罰。把法治說成是法制,也是這樣的事情,並不是真的覺得法制就是法治,而是要大家接受「有權定義所有事情」這件事。
一些較為平庸、質疑性較低的凡人,他們就會接受鹿就是馬,因為聰明人都這樣說了,他們應該不會錯。中華文明就是這樣,透過考試把大家認同是聰明的人選出來,再透過讓他們加入權力制度,屈服聰明的人,利用大家早已認識到他們聰明的信任感,讓他們去散佈扭曲的定義。
所以,一旦我們要談論這種法治是否法制的問題,就是在討論鹿是否為馬,當我們需要談論這話題,是因為已經有人正在試圖製造,另一個指鹿為馬的世界。我們就要留意,我們現在正慢慢走向那條二千年來扭曲真理的道路。權力正在試圖再一次的屈服真理。
那我們的問題是:權力屈服真理,是否真的不好嗎?給予有能力的人最大的權力,大到可以壓倒真理的權力,使他可以隨心所欲實現他希望的事情,這樣,他才可以盡可能的做好事對嗎?很可惜的是,如果這是事實,我們的歷史就不會是這德性。
每一次製造了壓倒真理的權力,結果都會是失控的悲劇。因為到頭來擁有這權力的,還是人類,人生都是不過百年,眼界還是受生活環境影響。受老婆影響時,就是所謂的外戚專權;受自幼服侍自己的傭人影響時,那就是宦官涉政。自古以來我們把責任放在宦官、外戚、還有誰誰誰之上,就是不敢質疑,超越真理的權力很可能才是問題源頭。
指鹿為馬這件事,我們一直把問題歸究於趙高這個人不好。但我們是否意識,問題並不在於趙高?任何人指鹿為馬,你都可以嘲笑他硬膠,趙高也一樣。
趙高也就一個人,他要處決那些反對他的人,最終還是需要一些願意執行的官吏,也就是說,趙高的底下是一個服從他而不會質疑,不分是非的體制。如果他底下的官吏會質疑他的權力不能超越真理,不願意執行這樣的行為,指鹿為馬,就不成立。所以到頭來,問題並不在於趙高,而是在於那些對於命令完全服從的人。這些人是構成強大權力的必要材料,是他們,才成就了趙高。
我們當然不能怪秦朝的體制原始,官吏沒有眼睛,欠缺自新能力。若有一個健康的體制,若體制本身將真理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權力。就算趙高是這體制的頂頭,他說出指鹿為馬的話,也不會被認真看待,他想要因為指鹿為馬不服的人作出清算,整個體制也會制止他這樣做。大家會站出來指出,指鹿為馬,不對的是幫高,要被除掉的人並不是指出鹿是鹿的人,該走的是趙高。
那即使你有趙高在,他的危害也不大,真理是應該超越權力,權力必須在真理面對屈服,這樣我們的文明才會有未來,否則,我們將再繼續沉迷製造強大權力,讓它再一次的壓倒了真理。
那我們得到的結果,就是在那千年的詛咒中,永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