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苔熊/國民法官會不會被媒體未審先判的社會氛圍所影響?
在一個月黑風高、連單身狗都不願意叫的夜晚,某一個運氣很差的警察阿肥(化名),因為看到一輛汽車沒有開頭燈而試圖攔檢,但沒想到阿肥還來不及開口講話,車內的人就從車窗伸出手槍,阿肥當場身亡。阿肥的同事阿瘦連忙掏出手槍試圖攻擊汽車讓車子停下來,沒想到最後還是讓車子逃之夭夭了。之後警方循線找到嫌犯阿瑋(化名)、阿草(化名),以及幾個目擊證人:
- 阿瑋(清秀小鮮肉,年僅16歲):我承認我在案發前一天偷了鄰居的車子和手槍,可是我剛好讓阿草(化名)搭便車,是他把我的手槍搶走、射殺阿肥的!
- 阿草(捲髮鬍子大叔,長得像七龍珠裡面的撒旦先生):沒錯我當天的確有上車,但是我已經在案發的前三個小時我就下車了,所以人不是我殺的。
- 目擊證人阿義夫婦(化名):那天我們剛好開車經過現場,雖然那個時候天色很晚了,但是我們都看得很清楚,搖下車窗的就是阿草,我記得他的鬍渣和深邃的臉孔。
- 推銷員阿杜(化名): 我剛好也經過,那時候我看到車子裡面有兩個人,駕駛是留著鬍子長髮的。
這是1976年美國曾經發生一起警察被開槍射殺的故事1,想像你是法官,你會如何判決?當年這個案子,陪審團選擇相信阿草是殺人兇手(從目擊證人的證詞裡面看來我好像也會做出這個決定),被判死刑並且坐了12年的冤獄,直到阿瑋後來犯下另外一起謀殺案,並且強烈暗示他自己就是這個案子的兇手。
怎麼樣,你也嚇到嘴巴掉下來了嗎?有沒有覺得這種判決和景像似曾相識?我們當然相信那三個目擊證人並不是蓄意要陷害阿草的,但同時,我們的大腦其實並不是那麼靠譜的,例如:近期虐待兒童的案例頻傳,當你早上出門看到有一個精神恍惚、不修邊幅的「怪叔叔」在幼兒園附近徘徊,可能就會擔心他是否圖謀不軌。但還有一種可能,他只是位熬夜、睡眠不足且剛下班要回家洗澡的設計師而已。
熱議的國民參審議題
你可能會說我並不是Always運氣這麼好,我怎麼可能會隨時隨地就變成目擊證人,但在國民法官的草案通過之後,你的確有可能變成一日法官,你能確保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資訊、開庭之前媒體所揭露的訊息(當然包括目擊證人的證詞),不會影響到你的判決嗎?
現在你只要符合特定的條件,就可以充任一日法官,有人說這是一個轉型正義的過程,有人大力支持,認為這是一種新的公民參與政治方式。但也有人說,這樣子一搞,會不會有罪的都被判無罪,無罪的都判有罪了呢?如果再加上前面你對於「目擊證人可能不靠譜」的理解,我們真的能夠相信國民法官的判決嗎?
對我來說,真正重要的並不是我們可能會產生什麼認知偏誤,而是當我們知道這些可能的陷阱,我們該如何避免它影響我們的決定。
下面,就是當你站到判決台上面的時候,可能會影響你決定的六大因素!
為何我們的大腦不靠譜?影響判決的六大因素
其實,不論你的角色為何,你都是某種程度上的目擊證人,尤其在發生重大社會案件之後(例如地下鐵隨機殺人案、媽媽嘴命案、幼稚園虐童案等等),媒體不斷地播放、大家拚老命的關注;各種訊息、採訪、各方的觀點、網路上面公知的評論,讓「客觀」這件事情變得相對更困難了。下面是幾個可能的陷阱:
1. 選擇性注意力(selective attention):
當人們感受到壓力越大的時候,對於細節的記憶越差。研究顯示,在高壓力的情況下目擊證人的記憶以及判斷可能會出現偏誤、對於細節的記憶可能就會比較不清楚,例如嫌犯的證詞、案發當天現場的蛛絲馬跡等等。
2. 社會抑制(Social inhibition):
還記得前面提到的壓力嗎?如果你是第一次開庭、審理的又是大家所關注的重大命案,幾百雙幾萬雙眼睛在看著你的決定,這個又是你做不熟悉的任務2,那麼你的表現會比較不好(相對於壓力小、一個人做決定時)。
3. 內團體偏私(ingroup favoritism):
研究顯示我們可能對和自己相像的人、或者是屬於同一個團體類別的人比較好。例如,地方的媽媽可能會輕判弒夫案、有孩子的父親可能會重判虐童案、醫師和教師可能會偏袒和自己同樣職業的被告,而不會完全相信病人家屬或者是學生家長的說詞等等3。
4. 盲視現象(Change Blindness):
一個經典的研究要求參與實驗的人注意畫面當中傳球接球的次數,結果搞到最後實驗參與者都努力的在數到底傳了幾次球,而忽略了畫面當中曾經出現一隻巨大的猩猩玩偶(影片1);如果你在馬路上面被別人拿著地圖問路,然後你在地圖上面指點的過程當中,問路的人偷偷走掉、換成他的朋友,你通常也不會發現(影片2)。
這個算是前面談到的選擇性注意的「進階版」,當這個素人法官在開庭前就已經看過了一些相關的故事和新聞,那麼有可能他就會跟隨著「他所知道的故事」來去推理案情的發展、選擇自己相信的證據, 並且忽略其他細節。
例如,如他受到了媒體的影響覺得這次來審判案件是為了「伸張正義」,那很有可能就會不知不覺選擇性注意到犯人犯案的動機,而忽略了案發現場的細節。
▲ 影片1
▲ 影片2
5. 技巧性的誤導:
我們除了有可能會受到「先見之明」(進入法庭之前的一些訊息)的影響之外,在法庭上面也可能受到在場的其他人口供的影響。一項經典的研究發現4,當實驗者巧妙地利用一些語言的訊息來誤導參與者時,他們的確有可能做出錯誤的記憶和決策,後續的研究也支持警方訊問的方式也可能改變目擊者的證詞。
6. 群眾的影響:
這裡的群眾指的是和他同場審理案件的法官或者是證人們。我們的決策很多時候會受其他人所影響,例如,當目擊證人A指認嫌犯之後,發現目擊證人B也指認同一個嫌犯,那麼A的信心(confidence-accuracy )就會提升;相反的如果其他人和A的想法不一樣,他的信心就會降低。
換言之,如果某個虐童案群情激憤社會壓力巨大,這場已經有四位法官都認為被告有罪的時候,就算你覺得事有蹊蹺案情不單純,你也不一定有信心提出不同的意見。
這六點看起來好像很威,但實際上法庭的決策會遇到的種種陷阱真的是講都講不完,就連偵訊錄影帶拍攝的角度都可能會有所影響5。
陷阱背後的光明
我常常開玩笑地說,社會心理學經常在做的事情是「只負責解釋,不負責解決」,在我們知道了這麼多的偏誤,這樣一條條列下來,搞得好像「找國民法官來一起加入判決,一定會受到個人因素以及被媒體未審先判的影響」一樣,而且還沒有提出解決方案。
但我覺得,事情有正就有反,儘管存在這上面這些陷阱,美國陪審團的制度仍然繼續執行,必然有它的優勢:
- 少數人的影響:其實在陪審團的研究中也發現,少數人的意見亦有一些影響,雖然不像是電影6一樣會造成戲劇化的翻盤,但有可能會減輕或者是調整對於被告的判決,尤其是在有意見堅定的少數人(minority influence)存在的情況下。
- 團體極化的稀釋:除此之外,即使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法官也可能會受到上面這些偏誤影響,況且我們還需要考慮到團體極化(group polarization)的效果——原本立場就很接近的一群人(例如一群都覺得被告有罪的職業法官),在討論之後可能會更極端(判罪判得更重)。 加入一群背景各異的素人法官,或許就能夠在判決中帶來不一樣的洞見。
儘管許多人對於國民法官抱持著懷疑的態度,我也知道「正確的判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正因為這件事情如此困難又重要,所以才有挑戰的價值、才更需要大家一起來努力。
在司法尋求正義的世界裡,每一步都非常不容易,但我也相信,當我們願意走入這個黑暗裡,或許可以發現,黑暗的背後就是光明。
- 本文為泛科學與法律白話文媒體合作之文章,內容為泛科學獨立製作,原文網址。
- 想知道更多國民法官資訊,可以參考司法院國民參與刑事審判網站。
- 文:海苔熊。FB|Blog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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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meth, C. J. (1986). Differential contributions of majority and minority influence. Psychological Review, 93(1), 23.
- 本故事精簡整理自文獻 1,p.616。對這個案子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後來根據此案子被翻拍的影片《The Thin Blue Line》。
- 研究顯示,把一隻蟑螂放在簡單的迷宮裡面,旁邊如果圍一圈蟑螂觀看,他們爬到出口的時間會比自己一隻螂(沒有其他蟑螂觀看時)快,這個過程我們成果社會助長(Social facilitation);但如果把迷宮換成比較困難的,那麼自己爬可能會比在大家面前爬還快到達出口,這個實驗在其他人類身上也得到了類似的效果,例如騎腳踏車、捲釣魚線軸的實驗。研究者認為,那是因為其他人在場觀看的時候我們會出現生理激發的反應,這個生理激發會加強我們的「優勢反應」,換句話說如果你不擅長做這件事情你會變得更不擅長,如果你本來就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你就會變得更厲害。
- 為什麼我們會偏袒內團體的人呢?其中一種解釋是,當我們偏袒跟自己相似的人(或是同一個團體的人)的時候我們可以保護自己的自尊而感覺到有優越的感受。
- 這個複雜而經典的研究請見原網址說明。
- 研究顯示,被告的自白如果只有他的臉 ,比較容易被認為他是自願認罪的。而如果在拍攝被告自白的時候加入了偵訊的人(例如警察)的背影,就比較容易覺得他是受迫的。
- 電影《十二怒漢》當中一個陪審員Henry Fonda超強的一個人坦11個,扭轉了判決結果,對這部影片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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