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郁美/佛教如何看待同志?泰國電影《告別茉莉》裡的佛教思想
(※ 文:曹郁美,東吳大學中文系、法鼓文理學院推廣中心助理教授)
泰國電影《告別茉莉》(Malila: The Farewell Flower)2017年上映後於影展上頻頻獲獎,它以男男同志情、編織茉莉花飾、花籃隨水漂流、兩人愛情幻滅、僧人以觀死屍修行等種種豐富的意象,展現了導演的愛情觀與生死觀。尤其導演本身就是跨性別者,讓這部電影從裡到外都蘊含了性別意識的隱喻與象徵。
劇情描述清與琵是一對同志戀人,琵擅長編結Baisri手工花籃,用來祭天、謝神、祈求平安。琵是肺癌患者,已放棄化療,僅以傳統醫療、編花籃祈求奇蹟出現。接著清為了琵出家去,將功德迴向給受苦的戀人,然而琵依舊不敵病魔去世。
同志與佛教,是構成《告別茉莉》這部電影的重要元素,也是我撰寫本文的聚焦所在:其一,佛教文獻如何看待同志情?同志可否出家?其二,「不淨觀」的修行是怎麼回事?
佛教文獻如何看待同志?
由於佛陀(Buddha,即釋迦牟尼佛)一生弘化45年,做的事太多,對同志究竟採何種態度,文獻其實著墨甚少。不過,台大哲學系教授楊惠南在《愛與信仰:台灣同志佛教平權運動與深層生態學》一書中,曾舉出數例:
- 當時僧團中有人原現男相,後來反轉為女相,佛陀仍同意其轉入比丘尼(女)僧團繼續修行,並未將其逐出。
- 《十誦律》記載一位僧人在夜裡對比丘(男)「上下其手」,被逐出;他又跑去對比丘尼(女)「上下其手」。
- 一位名為須離的男子,在浴場上遇見僧人大迦旃延,戀慕後者白皙的裸體。須離後來變成女性、結婚生子;再後來他轉為男性出家,又遇大迦旃延。大迦旃延對他說法教化,須離證得阿羅漢果位。
- 一位愛戀佛陀色身的僧人跋迦利,在佛陀開示諸行無常的真諦後,證得阿羅漢果位。
以上描述十分有趣,意味著男男愛戀、雙性戀、戀慕佛陀的情節就發生在僧團,但不影響他們的修行、證果。這樣是否表示佛教對同志都很友善?不全然是。佛教部分律典仍有嚴苛規定,只要是同志,無論是出家或在家都不受歡迎,更別說是同性性行為了。
在後世的論典如《俱舍論》、《決定藏論》,更不客氣地指出同志的三大缺失,極具爭議——他們具有強烈煩惱;他們比較不具「正思擇」,即明辨是非的能力;他們缺乏慚愧心——以上三要素可看出,制戒者對同志是如何的貶抑與排斥。
現代佛教如何看待同志?
為何佛教文獻的記載差異如此之大,有時寬容,有時歧視?原因主要在於他們認為同志是「不正常人」,若是加入僧團會讓其他人生起不安心理,甚至破壞和諧。佛在世時還可以觀機逗教,立即處理何者可、何者不可。一旦教主離世該如何依循?故而愈到後世愈趨嚴格。
就在釋迦牟尼佛入滅(去世)後大約500年,大乘佛教興起,風氣丕變,行菩薩道、自度度人是他們的宗旨。故而在眾生皆有佛性、觀音菩薩尋聲救苦、起平等心、無差別相的教義下,對同志的桎梏不再那麼掐緊,已有適度的開放。因為同志也是「眾生」之一,豈可厚此薄彼?
在台灣,現代佛教的態度又是如何?像已逝的宣化上人那樣堅決反同;或是昭慧法師那樣力挺到底,畢竟仍是少數。據筆者觀察,佛教教團大多採取沉默、不贊成也不反對、不表態、折衷的態度。至於同志出家,會不會因為逃避婚姻、生兒育女的壓力使然?我相信有,但應不多,嚮往斷煩惱、了生死的修行生活應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再者,出家前是否要先告知「我是同志」?不,現在是21世紀,早已不是古代。
佛教裡的「不淨觀」
再回到電影《告別茉莉》。清揮別了戀情,剃髮出家走入林中深處,以修持「不淨觀」的方式自我淨化。從「不淨」到「淨化」,是怎樣的過程?
「不淨觀」起源於古印度,佛教把它發展成四念處,若能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即能得解脫。第一個是針對身體,即針對生理的修行;後三者是針對精神,即針對心理的修行,其中以觀身不淨為入門。
於是,清與另一僧人走向一具被丟棄、全裸、半腐朽的死屍面前,滿是蚊蠅與蛆蟲,想必是臭氣薰鼻、令人呼吸困難,但修行人內心必須「起觀想」,不得害怕畏懼。注視好一會兒,清再也受不了跑到遠處躬身嘔吐起來。
「不淨觀」流行於南亞、上座部佛教,逐漸影響了台灣,成為許多道場禪修的法門。它的目的在於讓你起生滅無常想,一旦功夫深,確實能降低個人的貪愛與執著,並體認苦之本質。但在台灣,修行人並不會真的去「觀屍體」,只能「觀想」。
電影結束,我們陷入沉思。泰國是佛教國家,也是對同志相對包容的國家,然而不論同性戀或異性戀,情愛本就如鏡花水月,幻化一場。失去戀人的清是否洞悉「苦」從何處來?他是否持續著修行之路?導演沒說,我們也不必追問。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