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勝涵/離開高中後,為什麼我們還需要歷史?——專訪「故事」網站陳建守、吳政緯
史學界學長學弟,記不得初次相遇始末
網站「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以下簡稱「故事」)共同創辦人陳建守和「故事」專欄作家吳政緯初次見面,約在師大商圈水準書店旁,這個歷史性的時刻裡發生了什麼事,自然是說故事不能漏掉的細節。吳政緯聽了卻搔搔頭,臉上浮起憶及天寶舊事的表情,未幾答道:「欸——想不起來了」,一旁的陳建守也歪著頭:「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時,「故事」還只是一個想法,團隊的雛形未聞胎動,更遑論擬定具體的書寫計畫。要知道任何停留在腦子裡的作品都是傑作,付諸行動卻總是困難重重,只是任誰也無法預料,三年的時間倏忽而過,當年的胚胎已然順產,而且長大成人,還有了一個「史多禮股份有限公司」的名字。史多禮,啊,是story對吧?誰能想到,他們不僅專心把說故事說好,還開了一間公司。
在那次之前,對兩人來說,彼此都是傳說中的人物。同樣出身師大歷史碩士,博士班碰巧又都在臺大歷史所就讀,兩人卻是前腳進後腳出,時間剛好錯開,沒碰上面。但學界就這麼點大,名字總能經由口耳相傳,兩人終究沒有錯過。
先是網站創辦人涂豐恩開了頭,說要做一個網站來刊登文章,找了陳建守跟謝金魚,起初沒有想過開公司,即便不是存心做功德,但大抵僅是興趣使然。接著就是各自招兵買馬,「建守學長在師大歷史系非常有名,傳言中對學弟妹非常照顧」,吳政緯說第一次見面時他還是個碩士生,就被陳建守找去寫文章,因為是慕名已久的學長,又是自己感興趣的主題,便欣然同意。「另一方面也是用學長的身分脅迫他啦」,陳建守玩笑說,吳政緯連忙澄清:「沒有沒有,完全沒有脅迫!」
除了關注歷史,也留意好酒與米倉涼子
吳政緯長期關注明清時期中國與朝鮮的往來,他透過朝鮮使節的眼睛,看到一個大眾所陌生的中國。使節其實就是外交人員,當時的中國是東亞文明的中心,而朝鮮又奉明朝為天朝正統,在那個沒有臉書、Line與越洋電話等通訊管道的時代,中朝關係的維繫特別倚重於朝鮮的這些「朝天使」。
肩負社稷存亡大任的使節,心中一邊掛記朝鮮政局的安穩,一邊對漢文化滿溢著仰慕之情,於是在興邦喪邦的巨大張力底下,朝鮮使者心中流淌的是豐沛而複雜的情感。
所以吳政緯說,「我一直對意識型態跟人的關係很感興趣,我很好奇人在極大程度的壓力之下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可以勾起人的情緒,我覺得這是我自己很重要的母題」,今年七月才剛出版的《從漢城到燕京:朝鮮使者眼中的東亞世界》裡滿紙的情感何來不言可喻。
「其實我應該替他補充一下,他有個休閒活動是喝酒。他大概不好意思講,所以我替他講,喝酒是他寫作最重要的一個輔助」,陳建守補充,外表沉穩斯文的吳政緯有千杯不醉的本事。至於酒品,「還可以還可以,還行……啦,至少不會盧,這樣就很好了。」
陳建守關注的是史學方法論,「比如你蓋房子前需要一張透視全局的藍圖,先搭建骨架,接下來才能灌水泥、建外牆、貼磁磚。」相較之下,陳建守對於歷史敘事背後的思想有更高的興趣與敏感度。善於進行抽象思考的陳建守,在不做研究的時候也關注時下社會的脈動,包括時尚的、健康的、影劇的議題,「我總覺得必須不斷更新自己的大腦,所以得接觸這些最新的東西。」
也或者,看部長劇吧。偏好什麼類型?「很簡單,就看我喜不喜歡那個女主角嘛,比如說我年輕的時候很喜歡那個誰……忘了叫什麼名字」,這次換吳政緯吐槽陳建守,「呵呵,我知道你在說誰,米倉涼子。」「對,後來我就一直追蹤她的作品。」
「我們相對保守,沒辦法從外太空講到內子宮。」
離開高中後,為什麼我們還需要歷史?陳建守說:「我們大家都有過去,那就是歷史,歷史會對我們的思想產生影響,所以每當遇到事情的時候,大家都會把歷史搬出來講,無論是南海的問題,釣魚台的問題,還是課綱的問題。如果歷史沒有用,為什麼課綱會吵得這麼兇?但是常有人質疑歷史不實用,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無知且無聊的想法。」
只是,許多人以為掌握了歷史,就能擁有過去,進而理解現在,但歷史並非一片透明,敘事背後的立場角力像一道陰影,藏著許多秘密。吳政緯說:「我們的社會太快想要求結果,期待每件事情馬上就有一個很簡單的二元對立的答案,但有時候事情的狀況是介於『之間』的」。
例如今年四月《華盛頓郵報》提及美國總統川普轉述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話,說韓國曾是中國的一部分,若從中朝關係的歷史變遷來看,這個問題本身的複雜性,遠遠超越是與非的分判。
無論是從方法論的角度檢視歷史的敘事,或在史料中體貼人物的情感,他們其實是用不同的方法閱讀世界,說出不同的故事。但,他們只是「故事」這個龐大團隊裡的兩個人。
「史多禮」這間成立不久的公司,支領全薪的人其實只有五個,卻透過「故事」這個平台集結了上百位作者與編輯,擁有龐大的產能。產出的內容包含歐洲史、中國上古史、海洋史、台灣史、近代史、明清史等,更規劃各種專題如近代日本的形成、貓狗的歷史、東南亞的歷史、弱勢族群的歷史。「故事」的存在,已成為台灣史學研究版圖中的一塊拼圖。
確實,「故事」的存在感相當鮮明,但在一個已經擁有學術單位負責史學研究的社會裡,又該如何定位「故事」存在的意義?陳建守說:「我跟涂豐恩一直覺得,我們不是在做歷史普及,其實我們是相對保守的,沒辦法從外太空講到內子宮。我們也不是跟主流學界對立、搞獨立,我們只是換一種方式來談歷史,所以才叫『故事』。」
故事與說書還不夠,世界需要更多知識性平台
他們改變了歷史研究的載體,受眾便從學院擴及廣大的網路使用者。但「史多禮」想做的更多:以線上產出的內容為基礎,舉辦各種線下的講座與書評會;因應課綱的改革,與中學端歷史教師合作,規劃專屬選修教材;掌握視覺媒體傳播優勢,將現有內容動畫化;配合書籍出版,開發主題小旅行,例如可以全台的老戲院或老郵局為主軸,帶讀者走讀台灣。
「最後,我們應該要成立一個知識共和國」,目前「史多禮」品牌底下有「故事」與「說書」兩個平台,但「新的平台應該要不斷地產生,若能串連目前線上各種知識性平台,這個共和國會將會非常強大」。
這段話,陳建守幾乎是一口氣說完的,或許這張藍圖不只是想像吧。從「故事」在網路社群中的接受度而言,對歷史有興趣的人超乎想像的多,而即便最初誰也沒把握能走多遠,但「史多禮」出現了。況且,現在有曹永和文教基金會、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的支持,以及讀者的小額捐款,這些來自民間的力量,正如同水泥磚瓦,一步步地建造著知識共和國。(原文授權轉載自「Openbook閱讀誌」)
- 文:莊勝涵,政大中文系博士生,研究非典型孔子,恰似A型牡羊座的殼子裡住著摩羯座的靈魂。相信文學是一種哲學,一種觀看世界的方式。興趣是重讀《論語》、看電影及思考兩者的關聯。
- 攝影:王志元。曾任職週刊記者,現為採訪編輯。著有詩集《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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