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代島都台北的法國電影熱(下):映畫聯盟與台灣文人的法國夢
▍上篇:
1930年代島都台北的法國電影熱(上):教養階層為何癡迷這些電影?
台北映畫聯盟的電影週
台北映畫聯盟不僅舉辦定期的電影放映,1933年也舉辦「秋的電影週」(秋の映画週間)活動,聯盟列出二十部片目讓會員投票選舉最喜愛的電影。聯盟所列的全數是歐美電影,這二十部電影的標準是什麼?這是以東京1932年6月到1933年6月一年間所上映過的歐美電影中所挑選,包括美國好萊塢的歌舞電影《42街》(42nd Street, 1933)、德國導演弗里茲.朗(Friz Lang)的M(1931)、法國雷內・克萊爾的《七月十四日》(巴里祭,Quatorze Juillet, 1933)等。
之所以如此,在於台北電影聯盟認為台灣對於歐美電影的接受仍顯不足,希望透過這個活動來強化。有趣的是,台北映畫聯盟在解說選取標準時,提到一句有趣的話:從藝術的純度來說,相較於美國電影歐洲電影更勝一籌。在這裡,也可以看到台北映畫聯盟的偏好。10月,台北映畫聯盟公布會員票選結果,排名第一的是德國的《制服處女》(Mädchen in Uniform, 1931)、第二名是俄國的《人生案內》(Road to Life, 1931)。
隔年的1934年4月,台北映畫聯盟舉行「春的電影週」(春の映画週間),這次並未由會員票選,而是直接公布放映電影法國電影《七月十四日》與美國電影《犯罪都市》(The Front Page, 1931),與秋的電影祭不同的是,這次面向所有的台北市民,有興趣的市民可在特定商店購票至新世界館觀看,可以說,這是為了擴大了台北映畫聯盟基礎的活動。
附帶一提的是,雷內・克萊爾的《在巴黎的屋頂下》雖享譽國際,不過,那只是雷內·克萊爾在有聲電影時代的起步之作,善於反思的他,也不斷嘗試電影的表現手法。他接下來的《百萬法郎》(ル・ミリオン,Le Million, 1931)、《自由萬歲》(自由を我等に,À Nous la Liberté, 1931)都有不錯的評價,到了《七月十四日》,更是被認為頂峰之作。
從台北映畫聯盟秋季與春季電影週都有《7月14日》的身影,足見雷內・克萊爾作品所受到的重視。事實上,台北映畫聯盟的機關刊物當中,討論雷內・克萊爾作品的文章也不少。1933年4月12日《台灣日日新報》刊載一則有趣的報導,內容為雷內·克萊爾表示,他的作品在法國之外,也得到日本觀眾的喜愛,為此感到榮幸。則見他在日本與台灣的高人氣。
按台北映畫聯盟機刊物所述,聯盟創立之初不過五十名左右的會員,四年的經營下來已有九百多名的會員,可以說快速增加。不過,值得玩味的是,根據井出季和太的《台灣治績誌》台灣總督府電影檢閱的統計,1931年到1935年當中,有聲電影的檢閱數量大幅增加,其中日本占69%、美國占25%、德國是1.5%、法國則是1%。法國電影所佔比例其實相當低,為什麼教養階層對法國電影情有獨鍾?
台北高校學生的刊物文章與台南的醫生作家吳新榮的日記,對此提出了解釋。
台北高校以自由的學生與多樣的社團活動聞名,1937年創刊的學生刊物《台高》也可見學生多樣的興趣。其中,也包括兩篇法國電影專文——1938年2月T.D.O生的〈底層〉(どん底)以及1939年2月久松忠男的〈法國電影的特殊性〉(佛蘭西映画の特異性)。
T.D.O生的〈底層〉一文當中,詳盡地介紹了尚・雷諾瓦根據高爾基名著《底層》改編的同名電影。這部獲得法國第一屆路易・德呂克獎(Le Prix Louis-Delluc)的作品,在作者T.D.O生看來,其所描寫的底層生活從高爾基原著裡的陰慘色彩進一步昇華到光明,可以說蛻化為法國版的《底層》。附帶一提,尚・雷諾瓦的作品也在本次影展的放映之列。
如果說T.D.O生對單部電影對法國電影多所好評,久松忠男的〈法國電影的特殊性〉一文更是從藝術社會學的觀點,對法國電影的特性進行回顧。在久松忠男看來,法國電影的特殊性首先在於電影的大眾性,他所謂的大眾性是指法國長年有自由的風氣,產業結構原是由眾多小資本的公司所組成,而後才有大資本公司興起,與之對應的則是勞動階級力量的勃興。
在這樣的脈絡下,法國電影可以說是奠基在一般市民階層的基礎上,這與美國電影是由大資本公司所掌握的情形恰好相反。也正因為法國電影有著庶民色彩,電影中常可看到庶民生活的描述,尤其是電影中的庶民階層生活,他們的生活並不富裕,但卻帶著希望,《底層》就是一個例子。從這一點延伸來說,法國電影也帶著反都會主義的色彩,久松忠男所說的都會是指都會的物質繁榮,法國電影時而也以鄉村生活作為幸福的象徵。
台灣文化人的法國情結
久松忠男的看法並非空谷足音,台南的醫生作家吳新榮也有著類似的看法。住在佳里的吳新榮,喜愛呼朋喚友到台南看電影,他也會在日記裡,留下品評電影的文字。關於法國文明中的自由這一點,吳新榮在1937年10月23日在台南宮古座看完法國電影《伍人行》(我等の仲間,La belle equipe, 1936)等之後,在當日的日記寫下:「法蘭西永久也是好自由之國」。
上述可以看到,他對法國電影的好感,延伸為對法國的盛讚。至於法國電影與其他國家電影的比較,吳新榮在1940年6月3日在台南的世界館看了法國電影《沒有鐵欄的監獄》(格子なき牢獄,Prison sans barreaux, 1938)等電影之後,寫下:「法國電影在藝術上與德國電影相比,是較具思想性;而和美國電影的資本性相比,法國電影較具政治性,這一點是令我滿意的」。
也在這一年,1937年以〈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獲得日本《改造》年度小說的龍瑛宗,也發表了觸及電影的作品〈午前的懸崖〉(午前の崖)龍瑛宗的小說裡不時出現書名來推砌知識份子形象。他的經典之作〈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當中,描述的是小鎮知識分子的苦悶,「這小鎮的空氣很可怕。好像腐爛的水果。青年們徬徨於絕望的泥沼中」是其中的名句。為了勾勒知識分子的形象,小說裡以恩格斯的《家族、私有財產與國家起源》、魯迅的《阿Q正傳》等堆砌。
〈午前的懸崖〉也是類似的手法。〈午前的懸崖〉透過一對情人殉情的現場,帶出兩個年輕知識分子的對話,一如〈植有木瓜樹的小鎮〉的作法,龍瑛宗使用了許多的作家與經典之作勾勒知識份子形象,〈午前的懸崖〉的主題是青春,其中也以法國電影《美麗的青春》(美しき青春)為例,指出法國年輕人青春的抑鬱,「你看過法國電影《美麗的青春》嗎?描寫的是醫科學生的生活。那種青春,一點也不美。是黯淡的青春。…法國真是個疲倦的國家。法國之所以戰敗,我相信一定是因為文化疲憊了。」(引自鍾肇政,收錄於《龍瑛宗集》,前衛出版社,1994)
「…那部《美麗的青春》還沒有看過,不過以前看過的法國電影,正如你剛所說的,給人一種疲憊的感覺。」《美麗的青春》是1936年的法國電影,1940年2月在新世界館與永樂座都有放映紀錄,在這段對話裡,再現的或許是龍瑛宗的觀影經驗。值得注意的是,這裡可以看到台灣文化人對法國映畫的喜愛,法國映畫與其他文學經典有同等位置。
1930年代台灣有一股教養階層的法國電影熱,關於這些電影,我們大多只能透過史料了解,或者在YouTube上找到片段。這次影展確實是難得的機會,不僅在大銀幕上看到1930年代法國電影的風貌,也在其中,感受並想像同時期台灣的法國電影熱!
導演 | 日文片名 | 法文片名 | 英文片名 | 製作年 | 放映時間與地點 | 本次影展是否放映/中文譯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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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塞爾・萊赫比耶 | 金 | L’Argent | Money | 1928 | 1931年6月,新世界館 | 否 |
雷內・克萊爾 | 巴里の屋根の下 | Sous Les Toits De Paris | Under the Roofs of Paris | 1930 | 1931年11月,樂樂園 | 是/在巴黎的屋頂下 |
雷內・克萊爾 | 自由を我等に | À Nous la Liberté | Freedom for Us | 1931 | 1931年4月,新世界館 | 是/自由萬歲 |
雷內・克萊爾 | 巴里祭 | Quatorze Juillet | Bastille Day | 1933 | 1934年4月,新世界館 | 否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白き処女地 | Maria Chapdelaine | Maria Chapdelaine | 1934 | 1936年4月,第一劇場 | 否 |
阿貝・岡斯 | ナポレオン | Napoléon | Napoleon | 1934 | 1936年5月,新世界館 | 否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ゴルゴだの丘 | Golgotha | Golgotha | 1935 | 1937年1月,國際館 | 否 |
阿貝・岡斯 | 楽聖ベートーヴェン | Un Grand Amour De Beethoven | Beethoven's Great Love | 1936 | 1937年6月,大世界館 | 否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シュヴァリュの流行児 | L’Homme du Jour | The Man of the Hour | 1936 | 1938年2月,國際館 | 否 |
尚・雷諾瓦 | どう底 | Les Bas-Fonds | The Lower Depth | 1936 | 1938年2月,永樂座 | 否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我等の仲間 | La Bell Equipe | They Were Five | 1936 | 1938年3月,國際館 | 是/伍人行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舞踏会の手帖 | Un Carnet du Bal | Life Dances On | 1937 | 1938年8月,大世界館 | 否 |
阿貝・岡斯 | 世界の終わり | La Fin du Monde | End of the World | 1931 | 1938年8月,第二世界館 | 否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ゴルダー | David Golder | David Golder | 1930 | 1938年10月,國際館 | 否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望鄉 | Pépé le Moko | Pépé le Moko | 1937 | 1939年3月,永樂座 | 是/望鄉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にんじん | Poil de Carotte | The Red Head | 1932 | 1940年1月,大世界館 | 否 |
朱利安・杜維威爾 | 幻の馬車 | La Charrette Fantome | The Phantom Wagon | 1939 | 1941年6月,大世界館 | 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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