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南科減振冤案:航太專家謝清志的剖白
承蒙各界鄉親、朋友的奔走、抗議與聲援,我終於在被收押禁見第一次期限的前一天,被交保釋放,總共為期59天的與世隔絕,7月21日當日,我以天價保釋金:新台幣300萬元交保。
歷劫歸來的我,雖然瘦了約5公斤,但是身體依舊健朗、鬥志仍然高昂。交保後在妻子的照顧下,體重也漸漸在恢復中。但經歷此事件後,縱然我重新獲得回家與妻重聚、兒女也放下心頭大石,不過我的人生前途已劇變,再也無法回頭。未來的我,必須奮力拚搏,與家人繼續走下去。
兩個月來,檢調不斷針對資金的流向展開調查,結果並沒有發現我有任何貪污的證據。這期間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在偵查過程中,有這麼多人毫不保留的相信我,支持我。我發誓,將繼續秉持勇者無懼的精神,努力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在被羈押禁見期間,毫無人權可言,這次的親身經歷讓我感受很多。與國外司法比較,我認為台灣的司法體制有著極大的改善空閒。誠如台南地檢署檢察長朱朝亮所說,檢察官偵辦案件在「發現真實,實現正義」。顯而易見,此事件正考驗著台灣司法之公正。我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刻,遲來的正義將還我清白。
交保後,許多的關心與鼓勵,不論來自熟識親友,還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讓我加快走出59天的牢獄陰霾,除了感謝,我別無其他。
立法院科技及資訊委員會召集委員莊和子,也在我交保後邀集國科會主委陳建仁等人進行專案報告。立委陳明真、侯水盛、郭俊銘、黃偉哲、管碧玲等人,也都發言聲援,希望讓這件涉及專業又複雜的工程案有理性澄清的機會。
當天,令我最為感動的還是主委陳建仁,他以一位主委身分,面對當時在媒體與政治上被全面圍剿的南科高鐵減振案,他竟願意為我說幾句公道話:「別人不敢接手,他接手了,勇於承擔,就值得肯定其貢獻;他今日有此遭遇,我心感到十分不甘,他是我國科會的好同事,一位讓我欽佩的長輩。」
從美返台的太太,交保後近一個月裡,陪我走過這段生命低潮。搬離官舍,打點好新的住所,我們約定,全家人必須重回正常生活軌道。她暫不中斷在美的工作,維持家庭經濟,因應未來可能變化;兒子泊怡與女兒泊欣,則繼續在美的行醫與即將完成的學業;而被限制出境的我,就好好留在台灣為清譽而戰。
當然,家人間互動不是難事,用skype來通話,用視訊隔海問候,而且,大家隨時可返台團聚。突然間,我有了身為家庭「重心」的感覺,這種感覺的強度,就算是婚後為人夫、為人父時,都未曾有過。
然而,眼前命運未卜。被關了59天,檢方大舉動作,究竟找到什麼「證據」能定我的罪?會安然度過?還是會被起訴?律師們依其經驗與理性,建議一切等待檢方是否起訴再說。只是,這對我有些殘忍,就像武裝好鬥志,準備迎戰,卻對戰況毫所無悉,遑論何時開戰。
值得安慰的是,離開國科會後,國家實驗研究院給了我一個特聘研究員的歇腳處。
工程會一紙公文害死人
除了鼓勵安慰外,也有打抱不平的友人,像昔日在美好友立委江昭儀,在我交保後就主動要我向他說明整個採購過程。
一聽,領有美國會計師執照的江昭儀馬上指出關鍵所在。他說,南科減振工程採購案就是美國一般研發案的採購作法,合理也不違法,不能用傳統台灣的工程採購案來看待。我們馬上憶起當時行政院工程會主委吳澤成,在檢方大搜索當日於媒體上那句「遲早會出問題」的談話。
容我用稍不嚴謹且帶情緒的字眼,吳澤成的作法,讓我有一種被自已人桶一刀的感覺,其強度遠超過被民進黨立委或台聯立委的抨擊火力。說是「自己人」,倒不是我跟他有何熟識,而是身處同一執政團隊,當各方抹黑接踵而來時,他全憑個人「經驗」的武斷,毫無聽我說明的意願。
就在他發言見報當日,檢方隨即展開大搜索。吳澤成在媒體上說,工程會「已主動將資料提供檢調」,究竟提供了什麼資料?原來就是那份稍早給國科會的公文。
當年(2006年)3月29日,工程會就行文國科會(及南科管理局、審計部等單位),指稱依工程會「中央採購稽核小組稽核結果」,南科減振案一共有12項「不當」、「不合理」與「可議」之處,要國科會依規定提出改正措施。
照理說,既要國科會提出改正措施,理應等待國科會說明才是,工程會卻主動提供檢調,明顯要落井下石。我的律師後來在調閱相關文件才發現,檢方在該文抵國科會後的一個星期內(3月29日至4月6日)就已從國科會影印走這份公文,顯然檢方已十分清楚當時工程會的「動作」。國科會的處理,一度因我被收押而耽擱,直到7月11日才回文工程會,就其12項質疑,製作對照表,一一提出說明,澄清這項研發採購案的特殊性與執行過程的考量。
國科會這項兼具「法律專業」與「決策思維」的澄清說明,在檢方查扣與調閱的資料中完全不見蹤跡,倒是看到了前述工程會12項質疑公文;到底是檢方不知道國科會後來的解釋?還是根本就刻意視而不見?我強烈懷疑是後者。
令人氣憤的是,工程會收到國科會的覆文後,卻以該案已進入司法程序為由,回文拒絕表示意見,讓國科會沒有獲得澄清的機會。工程會的作法,好像我被收押坐牢是罪有應得,而他們在程序未走完之前就任意放風聲,還主動送交檢方,是在伸張正義?
隨著對工程會公文的追查,我的不滿更為強烈,輾轉傳到行政院高層耳裡,進而派員到南科實地了解;南科管理局也當面回報,南科減振工程實屬研發性採購案,不同於傳統工程採購案。行政院高層也終於有了不同於「吳澤成經驗」的報告,認清3月間工程會的質疑實有不妥,但要工程會承認稍早質疑「有誤」,這是何等困難;最後,工程會以一則公文應付了事,提醒國科會爾後碰到類似研發案時,要記得說明清楚。
我還能要求什麼?來一場政治抗爭?進行一次政治鬥爭?行政院高層一句「不便介入調查中的司法案件」,完全正確;就算不是學法、也不搞政治的我,也懂得這道理,理性告訴自己,這就是政治現實。
唯一能做的就是,將2006年4月24日《工商時報》吳澤成的談話,影印貼在我的書櫃上,並加上一句「Great Lesson!」
檢方的司馬昭之心
在偵結之前等待的日子裡,從檢方的一些動作,我也發現,雖然找不到「錢味」,也找不到「粉味」,檢方在查辦這樁「弊案」的決心卻毫不動搖。
其實,早在大搜索之後,南科減振工程已進入最後完工階段,南科減振工程效能也漸漸出現了。收押前,我還曾找來量測公司,親自協助他們整理並分析資料,確定工程的確有效,我因此寬心不少。不同於之前減振工程未進行前,鴻華工法的效能驗證僅能從電腦數值模擬來確認,此刻南科減振工程已全面進行,並完成近90%的工程,這時的數值比較,是以施工後的實際量測值來進行分析,效能驗證更具說服力。
雖然,工程有效與未來我是否有罪沒有必然關係,但我很清楚,一旦工程無效,那所有努力白費,即使清白,也無人願意傾聽。檢方顯然也很清楚這點,所以,他們也積極投入心力,就是想要證明工法是「無效的」。
早在我被偵訊收押之前,南檢檢察長朱朝亮就在5月間(2006年5月16日)召開一次「南科減振工程減振效能驗證量測研討會」,除了檢方人員外,還邀請交大教授王彥博、成大教授朱聖浩、倪勝火及台大教授洪振發與會。王彥博,就是當初配合立委邱毅爆料、大肆抨擊鴻華工法無效而出盡風頭的學者;朱聖浩與倪勝火兩人,則是南科減振工法複評時被刷下的永峻公司的競標團隊。南檢司馬昭之心,未免過於明顯了。
接著,南檢自己又是現場視察,又是研討會,我只能以「十分認真」來形容。稍後,南科管理局還應南檢檢察官高峯祈的要求,於9月11日召開一次「南科減振工程細部設計及施工案——效能驗證辦法討論會」,找來包括倪勝火與朱聖浩在內的學者參加。10月18日,南檢高峯祈又去函告訴南科管理局,檢方已選定朱聖浩、倪勝火、黃炯憲、溫國樑等四人為本案的效能驗證的「鑑定人」。
其實,南科與鴻華就全面減振工程簽約時,就已約定量測的基點與方法,以及驗收時的減振效能數值(相對值),同時委請「捷儀科技」這家專業量測公司進行。南檢上述種種的動作,明顯是要介入效能驗證的進行與認定。
10月31日,南科減振工程排除萬難終於完工,高鐵試車也持續進行著。所有的效能量測也進入最後驗證階段,令人欣慰的是,工程效能逐漸展現並獲證實。12月13日,捷儀科技量測的初步報告出爐,減振工程的確已達到當初鴻華與南科契約所訂的減振效能目標;當天,會議結論接受捷儀科技的量測數值,一直關心效能量測的高峯祈檢察官未見人影,而南檢所指定的鑑定人朱聖浩也無異議。
說真的,我當時的確很想用「偉大」兩字來形容鴻華公司負責人許鴻章。因為,在2006年間,當南科減振被檢調人員與媒體形塑成大弊案時,按過去台灣官方工程的營造經驗,一旦遭遇這種問題,廠商幾乎被迫停工,最後跟著擺爛,甚至老闆落跑。
但當時,鴻華公司就因這樁傳聞弊案,其與南科間也出現工程款爭議並進入後續的仲裁,錢沒拿到,還得咬緊牙關,不畏非議,硬撐到底,堅持完工,也才有10月31日完工,以及後來大家看到的成績,進而確保了南科高科技產業的發展。
假如,當初已完成80%的減振工程因此中斷,高鐵通車後,南科振動問題還是沒能解決,今天,我們所有參與者,就算沒做虧心事,一切合法,誰能諒解?就算未來我們在司法上清白無罪,對國家社會的損害,又誰能來彌補?
正因為南科減振工程的順利完工,逐漸證實效能,讓我在未來可能的司法路上,即使坎坷,也能昂首挺胸,走來無愧、無悔。
「南科高鐵減振應該得到勳章,不是牢獄!」我想起好友們為我們抱不平時的這句話。
※ 本文摘自《謝清志的生命振動》,更多內容請參本書。
《謝清志的生命振動》作者:謝清志、彭琳淞出版社:玉山社出版日期:2008/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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