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散盡,向經典致敬的《巴比倫》:回望好萊塢的夢醒時分

聯合新聞網 彭紹宇
《巴比倫》劇照。 圖/派拉蒙影業提供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盛極而衰一向是人類著迷的啟示,西元前,兩河流域的巴比倫王國曾是地方之霸、在《聖經》中被描繪為「榮美之地」,是強盛、華麗與奢靡的象徵,但這樣似被祝福的國度卻在短時間內覆滅,成為被人遺忘的歷史煙塵。數千年後,古文明的興衰成為好萊塢重新走過的歷史,這部電影以「巴比倫」為名,便是祝福與毀滅,是給電影的情書,也是為它悼念的墓誌銘。

美國導演達米恩.查澤雷(Damien Chazelle)無非是當今最令人期待的導演之一,他執導的《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不僅奠定其經典愛情電影地位,也使他榮獲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當年他僅32歲,便達成許多導演一生企望的成就。這個從好萊塢獲得養分,也在好萊塢中成長茁壯的導演,似乎因而對此題材情有獨鍾——《樂來越愛你》談的是好萊塢中小人物的逐夢犧牲,新作《巴比倫》(Babylon)則是關於好萊塢一代換去一代的樓起樓塌。

從《萬花嬉春》到《巴比倫》

《巴比倫》中充滿許多對《萬花嬉春》(Singin' in the Rain)的致敬,這部1950年代經典的美國歌舞電影,是眾多偉大傑作片單中定會入列的一席。電影背景設定於1920年代末,從默片邁向有聲電影的好萊塢革命。面對轉型,許多明星口條不佳或是無法適應現場收音,即便過去再有名氣,都難逃被淘汰的命運。而有聲電影的出現,又進一步引領歌舞片類型風潮,這便是《萬花嬉春》誕生的脈絡。

《巴比倫》奠基同樣時空,先為我們展示好萊塢最狂野的默片歲月,接著有聲電影的出現,讓許多巨星因此殞落。2020世代的現今是串流年代,更是好萊塢乃至電影工業面臨的另波革命,此時緬懷百年前的好萊塢著實令人不勝唏噓。

除了關乎轉型與改變,《巴比倫》也將視角聚焦於那份對電影的愛與追求,例如拍電影的人為了捕捉魔幻時刻,抓住千載難逢的光,克服各種艱辛只為將攝影機安穩送達片場。全體團隊從上至下繃緊神經,直到聽見苦盡甘來的那句「拍到了」(We got it)那刻,眾人才鬆了口氣,接著宛如完成什麼大事般狂喜擁抱。

這是多麼教人夢縈魂牽的藝術,沒有CG特效的年代,"Action" 是咒語,電光火石之間,電影是化片刻為永恆的魔術。

《巴比倫》劇照。 圖/派拉蒙影業提供

三位要角的各自困境

夢之所以誘人,在於前仆後繼的追夢者,如《樂來越愛你》讓人記憶的不見得是未果的戀情,而是女主角蜜亞在試鏡時的那曲 "Audition",如訴如泣,唱出追逐星夢的傻勁。這些夢想進入好萊塢的人物往往作為引領觀眾的視角,《巴比倫》亦然,只是相較瑪格羅比(Margot Robbie)飾演的妮莉.拉洛伊(Nellie LaRoy),本片更接近蜜亞的角色其實是曼尼(Manny)。電影由他而始,以他為終。

電影開頭那場酒池肉林的派對上,當曼尼與妮莉相遇,眼前這個女孩幾乎具備他對好萊塢的一切想像——自信、野心、活力與無限可能,也是在那個當下,曼尼說出自己的心聲:「我想要做些大事,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能做些真正有意義的事」。由迪亞哥.卡爾瓦(Diego Calva)所演繹的曼尼是個墨西哥裔美國人,想拍電影卻不得其門而入,即使好萊塢近在眼前,卻只能做些毫無相關的勞務工作,全片也從他的經歷,觀看一幅幅好萊塢巨型浮世繪。兩人對於好萊塢的熱愛以及相似困境,使彼此之於對方的意義變得不同。

或許觀眾還記得,「曼尼」這個角色出場時名為「曼努爾」(Manuel),是個明顯的拉丁名。但隨著他在好萊塢發展,逐漸躋身電影產業中堅,他順應大家的叫法,將自己的名稱改為更美國化的「曼尼」,此舉也像切斷與自身文化的連結,無論是他的墨西哥血統或原生家庭,都像隱形般在電影鮮少被提及,卻又在他的英文口音中,一再提醒著他的身份。

好萊塢是夢想之地,但事實上又有多少外來者為了融合同化,自願或被迫放棄認同?

《巴比倫》劇照。 圖/派拉蒙影業提供

妮莉是懷抱星夢的女孩,但與曼尼不同,妮莉對於成名的渴求來自好勝,她想證明那些曾經看輕自己的老鄉同儕是錯的,因此無所不用其極,要眼淚要性感來者不拒,也確實讓她闖出名氣。有亟欲走上星光大道的人,當然也有離開的人——與妮莉形成映照的,便是由布萊德彼特(Brad Pitt)飾演的傑克(Jack)。

傑克早已是好萊塢名演員,沒想到在有聲電影浪潮裡,他過往累積的種種轉眼間仿若包袱。從前不重視聲音表現的默片演員,自然因無法適應而遭時代淘汰,過往風光再盛,也徒然成為古董店中一幅褪色的明星沙龍,當傑克默默走進戲院,看著新一代觀眾不再能為他的表演動情時,他沒有任何時候比那刻更加心知肚明,他已經不再屬於這個產業了。

因此,這座好萊塢名利場不僅是造夢,更多時刻是夢醒,是在一個尋常日子,尋常地走上酒店房間,在浴缸中開槍自盡的優雅;是明知好萊塢已拋下自己兀自往前,卻仍不顧深愛自己的男人,執意回頭走入暗夜裡,那不告而別的神傷。同樣地,也有人見識過這座神壇的榮光與不堪後,選擇回到來自的地方,輝煌洗去,復歸平凡。

如南柯一夢,名利場依然鬧騰著,只是喧嘩奪去空虛風采,追夢者爭先恐後填補下個媒體版面,誰注意到報紙角落一則不起眼的訃聞?

《巴比倫》劇照。 圖/派拉蒙影業提供

電影反映兩極

雖然電影多有動人之處,片長三小時著實挑戰觀眾耐心,只是電影想說的情節過多,有時卻又無法有效牽引彼此,易給觀眾資訊量過大的混亂感,這也是本片上映後反響不如預期的原因。

面對好萊塢黃金歲月,對於導演達米恩.查澤雷而言,可能是一道太希望高分作答的題目,從開頭便可感受本片相較其過往作品都更為炫技。炫技不必然失分,如開頭的奢靡派對便透過純熟的群戲調度,給人目瞪口呆的華麗開場,也將酒池肉林的好萊塢快速定調。然而電影應張弛有度,若是一味用力,甚至到達過猛境界,反而讓理應內斂之處相形失色,更有使觀眾疲乏的風險。

另外,也讓人思考著過長的片長是否必要。許多角色情緒也未能連貫,如電影末段,本應是一段動人的劇院戲,但角色情緒處理未臻完善,導致角色感動無法有效傳遞至觀眾端,不免使人困惑。末端穿插百年來電影經典片段的混剪也令人遲疑,雖野心十足,但近年來有太多致敬電影的電影,敘事處理仍是重點,否則成為自我感動便縮小了格局。後半場若能克制聚焦,全片反倒將更有張力,相似範例可參考2019年同以好萊塢歷史為題的《從前,有個好萊塢》(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

《巴比倫》導演達米恩.查澤雷(Damien Chazelle)。 圖/取自IMD...

雖然劇本用力過猛,但它不是部無聊的電影,大銀幕體驗更有加乘效果。延續《樂來越愛你》,《巴比倫》的勝場依然在音樂元素,導演與配樂師賈斯汀.赫維茲(Justin Hurwitz)再度攜手,將更為狂野、多元、前衛的爵士樂帶入電影中,建構作品狂放不羈的氛圍,也是本片在獎季中最有競爭力的項目。

風華絕代的電影明星曾經有多不可一世,黯淡時就顯得悲涼非常。謝幕總不由人,名氣來得快,更去得匆。不過縱使誰的帝國瓦解,誰的時代過去,攝影機依舊繼續roll,電影也仍為世界各地的觀眾造夢著,裹著金黃糖衣的內裡是純真。

《巴比倫》是好萊塢的夢醒時分,早知道傷心是難免的,儘管如此,人們還是奮不顧身地做夢、入夢,這可能是好萊塢如此觸動達米恩.查澤雷,也如此觸動每個看戲觀眾的原因。

彭紹宇

1997年生於台中,政治大學外交系、國貿系雙學士,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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