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金童札維耶.多藍的年少之愛:《麥特與麥斯》中的鏡頭語言

聯合新聞網 黃彥瑄
《麥特與麥斯》工作照。 圖/取自IMDb

這仍是我們熟悉的多藍(Xavier Dolan),在他闊別五年(編按:以台灣上映時間為基準)重回大銀幕後,歸來依舊是少年。多藍的電影帶有明顯的作者傾向:缺席的父、佔主導權的母,以及那絮絮叨叨又十分綿密的電影台詞。在他的新作《麥特與麥斯》(Matthias & Maxime)中,鏡頭對準了一對相識多年的同性好友。麥特與麥斯,前者個性內斂、自制,後者生性內向、害羞。兩人的關係就像同坐一張沙發時,中間隔出的一段空白,既親密又尷尬。

電影開場於靜謐而閒適的湖中小屋,一群男性好友圍繞成一圈說著垃圾話、閒談未來計畫,在這純男性的聚會卻被朋友妹妹亂入,要求他們參與自己的電影演出。麥特與麥斯在半推半就中,加入了女孩的拍攝計畫,配合出演一場吻戲。兩人面對著鏡頭輕輕地接了吻,竟就此擾亂了彼此的心。

親密關係的延伸:鏡頭的過渡與曖昧

有一種親密是麥特與麥斯,其以極笨拙的方式緩慢地傳達深埋心底的愛意。那是麥斯不輕易提及的高中回憶,也是麥特偷偷藏起的推薦信。

多藍是位擅長使用鏡頭語言的導演,將兩位好友的未盡之處,呈現於畫面上的曖昧性。在麥特與麥斯一同在廚房裡洗碗的片段中,導演從漆黑的窗外照進窗內的兩人。他們就如同是畫框裡的雙人像,恰如其分地被窗框包圍住,在夜色了閃閃發光。直到第三人的加入,插足了兩人之間,猝不及防地遭探問其過往的舊史:「你們以前接過吻嗎?」如此漫不經心又正中要害地突襲麥特與麥斯看似純粹無雜質的友情。

麥斯說有,在高中畢業時親過一次;麥特則嘴硬地回說不算。「一吻各表」倒是說明了兩人間含糊不清的關係。

有趣的是,麥特與麥斯參與演出的親吻鏡頭中,實際上觀眾是無法親眼「看到」的,也正如同他倆在高中畢業時的那個吻,被消磨在一種不確定性裡。在準備拍攝「男男接吻」片段時,攝影機不偏不倚的座落於畫面中央位置,隨著開拍的指令一下,兩人緩慢地彼此湊近,最終所有人的視線被作為障礙物的攝影機所遮掩,緊接著畫面迅速轉黑。這種既不願被他人「看到」,又渴望靠近的情愫由此流露。

《麥特與麥斯》劇照。 圖/IMDb

隨著鏡頭前那一吻的結束,卻在兩人心裡漾起別樣的情愫。個性沉著、冷靜的麥特,會因心煩意亂而在天色朦朧之時,一頭跳進冰冷的湖水解悶。此時鏡頭給到了一個由內向外觀看的窗景,只見畫面中的麥特像被周遭深沉的靛藍色所包圍,一如其難解又暗潮洶湧的愛意。

雙方情感的爆發點出現在麥斯啟程前的派對上,麥特極力向女友自清自己的性向,又忍不住偷窺坐在一旁的麥斯,他終究無法掩飾自己的內心。麥特的陰晴不定、時而暴怒時而冷靜,將一切混沌不清的複雜情感歸之於麥斯身上——雙方矛盾一觸即發。

當兩人爆發激烈衝突後,麥斯獨自來到雜物間喝酒。麥特竟鬼使神差地跟上前去。他站在麥斯房門外,抬頭看著忽明忽暗的燈光,這一幕正好呼應此前「兩人在拍攝吻戲過後,畫面轉迅速黑」的片段。如此也正暗示觀眾,他即將踏出關鍵性的一步。

麥特像是下定決心般地走進房內,兩人小心翼翼的靠近、接吻,而後喘息聲加劇、呼吸急促的充滿慾望的張力。鏡頭也隨之轉向室外,觀眾僅能透過塑膠膜上的破洞窺見那不得明說的情愫,狹小而侷促。

《麥特與麥斯》劇照。 圖/取自IMDb

在這個時刻中,窗外下起傾盆大雨,大雨澆落在貼上塑膠模上的窗上,窗內的人影模糊不清的相吻,唯一清晰的是麥特將麥斯的手壓印在窗戶上的手印,朦朧又曖昧。觀眾在暴雨中的窗外看著窗內埋在對方頸項中的兩人,接著一個平移式的鏡頭,又見到在客廳裡打牌的好友們衝出屋外將衣物收進屋內——卻對另一間房裡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雜物室裡私密的吻對比客廳裡朋友們歡鬧的情緒,反倒帶出那極為隱密的,在不經意間傾瀉而出的戀人絮語。

結語:向慘綠年華的致敬之作

導演多藍在接受採訪時曾說:「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會看的同性戀電影是《斷背山》、《神秘肌膚》以及王家衛的《春光乍洩》……我喜歡這些電影的藝術性,但角色們的悲慘命運讓我感到非常絕望。如今,我們有了像《親愛的初戀》這樣的電影,這對我來說,是如此的新奇與安慰。」

《麥特與麥斯》是多藍向他的青春時代的致敬之作,其向我們展示了,年輕時的戀愛是充滿猜忌、苦澀和甜蜜的,就像是75%的黑巧克力,在舌間化開時仍殘存的滋味。那種滋味正是對過往記憶的回望,將觀眾帶回暴雨、雷鳴中被秘密封存的一吻。

《麥特與麥斯》劇照。 圖/取自IMDb

黃彥瑄

目前為國立政治大學傳播所博士生,研究興趣為電影研究、文化研究,多以文學...

性別平權 影評 黃彥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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