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哨奇案》:高冷燒腦又詼諧的羅馬尼亞黑色警匪片

聯合新聞網 陳煒智
《吹哨奇案》劇照。 圖/IMDb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想一想,台灣觀眾其實很幸福,一座西太平洋的小島,每年有四、五百部電影上映,來自世界各國的作品,在此幾乎都有亮相的機會。像《吹哨奇案》(La Gomera)這部由羅馬尼亞、德國和法國的合拍電影,多重「出品國別」在當前的藝術片市場裡早就不是新鮮事,然而一年又有幾部來自羅馬尼亞的片子,能被我們看到呢?

《吹哨奇案》已於2019年金馬國際影展悄悄亮相過,如今正式公映,它走了一條這幾年許多青年藝術片導演喜歡走的類型路線——警匪懸疑。在相當於「黑色電影」的命題空間裡,熟練地安排諸多常見的類型元素,正邪難辨的主角、致命性感女郎、荒誕詼諧又同時舉足輕重的老年人角色、模糊性別界線的重要人物,以及純潔的犧牲者。

在一口又一口的吞雲吐霧之間,整個創作團隊以頗為有限的製作資本,把握每一個能「玩」的空間盡情揮灑,完成這部活潑且娛樂性頗高的作品。

有人為它貼上「藝術」的高冷標籤,也有人替它鑲上「燒腦」、「多轉折」的形容詞。但說到底,它有老戲骨,有好看的西班牙加納利群島(Canarias)風光,有肅殺的布加勒斯特(Bucharest)冷血追蹤,有妖冶汽車旅館中的無以名狀,有荒廢電影片廠裡的諜影幢幢,還有羅馬尼亞籍的國際超模卡特琳娜馬龍(Catrinel Marlon)首度在大銀幕擔綱主演,成績耀眼。

《吹哨奇案》劇照。 圖/IMDb

字卡帶出節奏

對於國內的藝術片影迷而言,羅馬尼亞導演波蘭波宇(Corneliu Porumboiu)並不算太陌生的新人。幾部前作也曾陸續在影展或藝術影院中亮相過。倒是這次的新作,似乎整體表現又更升級一些,特別是那份略帶蛞奇冷調的古怪幽默,前輩評論大師以「羅馬尼亞的柯恩兄弟」譽之,細細尋思,竟還頗為貼切。

《吹哨奇案》聚焦在一個遊走於白道黑道之間的中年警探,他一方面化身臥底,深入販毒集團位於西班牙加納利群島的Gamera小島探虛究實;一方面接受黑道高層指示,在與世隔絕的環境裡學習神秘的古老語言。原來Gomera島上流傳著一種「哨語」,牧羊人隔著高山深谷、幽幽雲霧,可以像唱山歌一樣一山還有一山高,外人聽起來,也就只是此起彼落的深山鳥語,空谷傳聲罷了。

整部電影由警探出秘密任務,抵達小島,收起應是被警方安裝了竊聽設備的手機,開始修習哨語為始。島上妖冶美女表明身份和任務,並且告誡似乎已經動了感情的警探:切勿認真,之前種種,只不過逢場作戲,演給警方監視器看的而已。

短短的序幕,把重要的提綱線索交代清楚後,畫面切開,插入字卡,女主角的名字——姬黛(Gilda)。然後,整部電影就像滿滿一盒的拼圖碎片,全數分類完成,一包一包標示得很清楚,在大銀幕上展示起來,再由觀眾自行依照這些線索,拼組成事件的全貌。

這些插入的字卡,基本上都是故事裡重要角色的人名,字卡一現,我們馬上明白接下來這段十來分鐘的戲,是以哪個角色為核心。依次觀來,就算時序跳動、地點變換,都不影響拼組成圖的娛樂效果。這些字卡,透過呈現時巨大且鮮艷的底色色塊,也扮演頗為重要的敘事調節,它們帶起玲瓏有致的節奏感,使樸拙的影片外觀,多了具修飾感的包裝。

《吹哨奇案》劇照。 圖/IMDb

女性角色撐出轉折

當我們打開這個美麗的包裝,三位女演員的搶眼外型、精湛演技,以及準確得體的態度,幾乎成為整部電影最具娛樂價值的核心看點。女主角卡特琳納馬龍(Catrinel Marlon)原是響譽國際的超模,艷光四射的外型,姣好的身材,令她每一次出場,都牢牢吸引住觀眾的注意力。很難想像她是第一次挑樑擔綱劇情長片的主演,情慾戲毫不扭捏,動作戲也瀟灑俐落。

國內觀眾對她或許有些印象,尤其2015年台版《GQ》雜誌裡曾經刊出她惹火的照片。本片角色名為「Gilda」,明顯也在向麗泰海華絲(Rita Hayworth)最著名的黑色電影角色Gilda(電影名也叫《Gilda》,1946年上映)致意。

另外兩位女演員,飾演媽媽的Julieta Szönyi戲齡長達半個世紀,光是手裡持根菸,就把我們帶到冷戰時期共產國家冰寒歲月。只見她眼神一睨,嘴角一沉,低沉瘖嗓訴說起「你爸當年在共產黨裡……」的台詞,整個時代都回來了。

飾演女探長的Rodica Lazar也是縱橫影視界的多產女星,表演紮實落力,她的表演反倒比較像我們熟悉的歐美警匪影集裡,那種幹練又帶點無奈與感懷的中級主管,她的女性身份,則使這樣的「幹練」「無奈」和「感懷」,多了幾分母性的暉色。

也因此,當媽媽、女主管,還有美艷動人的女主角聚在一起,編導把這場戲壓在結尾前的大轉折,果然起了絕佳的效果。

《吹哨奇案》劇照。 圖/IMDb

《吹哨奇案》劇照。 圖/IMDb

歌劇吟唱弦外之音

「哨語」是確有其事,故事以此為重要線索,坦白說,它其實禁不起觀眾的仔細推敲——黑幫為了劫獄,要求能深入警方內部的同夥以哨音報信,但他只懂羅馬尼亞語,不諳西班牙語,哨音只好層層轉譯,他吹給她,她再吹給另一個他。這樣一條線穿了好多根針,難免予人一廂情願之感。

但前述的字卡、幾個女演員的姿態,加上黑幫組織粗疏且略帶簡陋的喜感,還有幾個警探不經意形成的反差萌,這些加總起來的詼諧感,消融了情節設計上的缺失,反而使得那些轉折趣味十足。

尤其是導演特別設計的歌劇吟唱橋段。據載,波蘭波宇因為父親鍾愛古典音樂,每每在影片裡以古典音樂為點綴,向父親致敬,這次《吹哨奇案》也不例外。

《吹》片選用的是奧芬巴哈的輕歌劇《霍夫曼的故事」(Les Contes d’Hoffmann)最著名的威尼斯船歌「愛之夜」。這是一首女聲二重唱,在原劇裡是威尼斯名妓茱莉葉塔(女高音)和繆思女神(次女高音)合唱,妖冶迷離,動人無比。

更有趣的是這個「繆思女神」的角色,在原劇裡是由女歌者反串男角演出,她在故事裡的身份是「繆思女神化身而成霍夫曼的男性摯友尼可勞斯」長伴霍夫曼,後來霍夫曼失去了三段過去的感情,連正在纏綿的第四段感情也未能如願,劇終前霍夫曼大醉酩酊,按照不少劇情介紹的寫法:「繆思女神總算得到了他。」

在《吹》片裡,這首「愛之夜」不單是重要的道具,更暗渡了相當重要的性別/性取向元素。在保守的羅馬尼亞社會裡,讓陰柔毒販、中年警探、蛇蝎美人、傻大個警察、怪誕汽車旅館掌櫃,用這首浪漫得流瀉一地的女聲二重唱,包裹所有的線索,揉捏塑形,成為娛樂價值極高的一樁當代「奇案」。

陳煒智

Edwin W. Chen,自由撰稿人,電影史研究者,亦為編劇、作詞、...

影評 陳煒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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