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症狀——台灣的致命傷
首先聲明兩點。其一,「弱者症狀」指的不是「弱勢」;弱勢族群真實存在,而弱者症狀指得是一種社會症狀,一種明明不屬於弱勢族群,卻自我認知為弱者的集體心理偏移現象。其二,弱者症狀各國各社會都有,但是像台灣這樣嚴重、這樣被灌輸、這樣被操弄,搞得整體社會競爭力喪失,卻是在地球上難得一見的。
相對剝奪感
甚至,在台灣「弱者症狀」還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專屬代名詞,叫做「相對剝奪感」。若要具體例子,抱歉了,那就直說了。
在台灣80%以上的家庭擁有自己的房子、地產,但因為在「天龍國」中心買不起房子,就自認為是弱者;自己每年100天假期,看到有人一年150天假期,就自認為弱者;自己退休金所得替代率70%,看到其他行業退休所得替代率80%,就稱呼自己為弱者;自己大學玩了四年,看到苦讀者畢業後月薪是自己兩倍,就覺得被欺負;水電費明明位居全球最低位,聽到政府要漲5%水電費,就認為被欺騙;以及明明自己在只有3.6萬平方公里、2300萬人口的地方,在看到土地大300倍、人口60倍中國的前3%人口比自己有錢,就認為自己弱勢了……以上種種,不能再舉例了,否則三頁紙都寫不完。
抗拒心80%,進取心10%,抱怨力90%
「弱者症狀」是一種基於若干事實,但被無限放大的社會心理,並且蔓延到各個階層、各種社經地位、各個行業之中,其廣度及強度已經達到病理學上的「症狀」程度。患了這種病的後果就是,社會上大部份人的抗拒心高升至80%,進取心降到10%,抱怨力高漲到90%。
當弱者症狀內化到患者的價值觀、行為反應之中,這個人就算是完蛋一半;當內化到社會各階層、各職業中,這個社會的競爭力在世界上就算一半完蛋。
台灣,當下正處於臨界點。過去還是亞洲四小龍——新加坡、南韓、香港、台灣——之首的台灣,在患了多年的弱者症狀之後,固然還是亞洲四小龍之首,只是其他三小龍已經變成馬來西亞、越南、泰國。
倘若台灣再不將弱者症狀送進急症室,十年之後的亞洲四小龍,將是台灣,印尼、菲律賓、緬甸。至於台灣現在還能引以為傲的生活文明,在「相對剝奪感」的惡化拉扯下,十年之後是否還能維持社會的自尊心,也是個大大的問號。
弱者症狀的現象之一就是互貼標籤、互戴帽子。想想,人生在世,哪裡沒有高矮長短?性格不同、優勢智能不同、職業勞逸不同,正常社會中本就有種種不同的安身立命之道;在個人層面取長補短、以勤補拙,在社會層面,高的打籃球、矮的打乒乓,此乃健康生態。但在病態的弱者症狀下,以相對剝奪感為由,只要遇到不如人之處,第一反應就是替對方貼標籤,硬求面面均等。
相對剝奪感是一種水漲船高之事,最終結果就是齊頭式平等,社會豈能不落得人人一年休半年、退休所得替代率人人80%、健保人人用多繳少、水電物價漲不得,而如此終將使家庭均貧、政府破產。
台灣新物種
弱者症狀已經在台灣培養出了許多新物種。隨手舉例,台灣的「假弱勢」越來越多,看看假農民、假漁民、假低收入的人口比例,就知道問題有多嚴重。更有甚者,長期靠著鼓動弱者症狀以謀生、甚至牟利的「職業弱者」群體正在增加中。
在相對剝奪感的氣氛烘托下,原本還算有同理心的人,許多轉型為「正義魔人」, 以膝蓋式反應來判斷什麼是「不正義」。更為嚴重的是,在相對剝奪感不斷疊加下,許多好手好腳的人,演化成為報復社會的心理患者,過了心理臨界點就付諸行動。
「人民」幾乎變成「弱者」的代名詞
在台灣的特殊歷史背景下,弱者症狀的另一層效應就是「凡事找政府」。在台式語境中,「人民」幾乎就是「弱者」的代名詞。
試回想近幾年的任何遊行抗爭,有哪次的標語沒有出現「人民」二字?「人民」這一詞被濫用的程度,台灣有可能位居世界第二,第一是中國。由於人民是弱者,台灣社會又喜歡扮演弱者,因而「公民」二字雖然也被使用,但使用的頻率遠遠低於「人民」。這現象是有道理的,因為若使用「公民」,很自然的聯想就是「公民自治」、「公民精神」,而那是患有弱者症狀者最害怕的概念。
弱者症狀嚴重的國家,一定就是民主(Democracy)素養不夠的國家,一定就是把「民主」概念理解為「政府為人民作主」、而不是「人民自主自治」的國家。
台灣是個奇妙的國度,有利可圖的時候,喊出的口號一定是「人民自主」,而圖利失敗的時候,一定就喊「為人民作主」,向政府「討公道」。
真正弱勢群體分不到資源
在台灣,「政府」也是個奇妙的概念。「人民」認為「政府」就是用來照顧人民的,而政黨在潛意識裡則認為「政府」就是用來吃的。政黨在在野時一定把「政府」描繪為「對人民不公」,執政時則一定同邀「人民」一起吃政府,但當然是政黨吃肉,人民喝湯。
只是台灣太小,國家資源實在經不起政黨、人民兩頭吃,因而「弱者症狀」和「相對剝奪感」越發發揚,不但人民之間如此,連政黨內部也如此。「政府」在台灣真可憐,蠟燭兩頭燒,搞到最後真正的弱勢群體分不到資源——而那是一群連怎麼上街遊行都不懂、都沒力氣的群體。
受害人症狀
在台灣,弱者症狀和另外一個不完全相同但卻高度相關的症狀,已經開始融為一體,那就是一般說的「受害人症狀」。
兩種症狀間相同的是,遇到人生挑戰或環境壓力時,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是被欺凌的一方,甚至是被某人、某方「有意設計」的欺凌。這就說明了為什麼在台灣,只要牽涉到多方的公眾事務,「陰謀論」往往是第一版本。
一個凡事都傾向陰謀論的社會,本質上其實還是一個反科學的巫術社會,遇到令人震驚的現象時,先建構陰謀論的框架,然後才對號入座的搜覓屬於聯想性的證據。巫術社會的反面是法治社會——不從陰謀架構下手,而由硬證據下手,待有足夠證據的時候,才開始建構解釋的系統。
至於台式民主何以流於言論無邊際、輿論定罪,其實是弱者症狀和受害人症狀雙重交互發酵的結果,因而,法治在台灣遠遠落後於民主,同時只要這雙重症狀繼續發酵,台灣就難以成為一個法治國家。
此外,在台灣最容易成功的政客,也通常就是那些善於操弄弱者症狀和受害人症狀的人物。換個方式說,不健康的社會心理,就是政客不用拿出解決方案,單憑玩弄上述兩種症狀就能夠贏得選票的溫床。
受害人症狀與弱者症狀之間的不同在於:後者是一種泛心理狀態,不需要特定的人、事、時、地、物條件,幾乎在生活中的任何層面,都可隨時觸發;而前者,通常需要特定的條件,才會被觸發。
受害者症狀是可以通過理性而療癒康復的,但是,弱者症狀一旦形成,不但難以療癒、康復,患者甚至會不自覺的把自己推向「弱者」身份,不斷加強「你看,我就是弱者」的自我形象。
吃苦當吃補
當一個人陷入不斷自我強化弱者症狀的時候,很多怪異的現象就會發生,例如,原本用來激勵向上的「吃苦當吃補」這句話,被挪用為逃避自我提升機會的理由,使得不動腦筋、安逸於小確幸成為常態,以「吃苦就是吃補」將自己錨定在弱者的形象上,既浪費了自己的IQ,也使得社會動力不前。
「不配感」——弱者症狀的孿生兄弟
「我配不配」,這個人人潛意識裡不斷問自己、但卻可能一輩子都未公諸於人的懷疑,可能就是決定一個人、一個社會、一個國家命運的最關鍵問題。我配成功嗎?我配月薪十萬嗎?我配做總統嗎?我配做超級有錢人嗎?我配做高級主管嗎?我配得上我的配偶嗎?
弱者症狀患者的一個通性就是,不管是因為家教還是學校教育,他的潛意識給他的固定信息就是「你不配」。我們是窮人,配不上富家千金;你比別人差,配不上拿第一;我膽子小,不配冒險;我長得不好看,不配用這麼高級的化妝品;我是小老百姓,不配和貴族平起平坐;我是殖民地,不配做國家……
很少人會承認自己的「不配感」,但是潛意識中的「不配感」的威力,卻足以嚇阻我們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事實上,前述的「吃苦當吃補」症狀,正是「不配感」作祟的現象之一。
誠實檢視自己潛意識中的「不配感」,可說是擺脫弱者症狀的第一步。整體台灣社會,也只有當家長和制式教育體制把對12歲以前的孩子的態度,由「你不配」改為「你就是配」,台灣才有脫胎換骨的一天。台灣的企業的員工管理哲學,如果能從「你不配」轉至「你配,而且你能做到」,台灣的經濟才有世界突破口。
全世界廟宇神壇最密集的地方
台灣是全世界廟宇、神壇最密集之處,這不是偶然,而是弱者症狀的集體表現。弱者症狀患者對今生基本上是恐懼的,因而啟動心理補償機制,寄望於來生或極樂世界。
坦白說,這是個很自然的現象,就像已經認定自己會窮一輩子的人,理財方式只能寄望於儲蓄,只因為儲蓄可以「零存整付」。今生既然已經註定是弱者、受難人,那就只能花錢消災,做足功課,湊足點數,好能進入西方極樂世界。神棍們自然樂於協助弱者症狀患者化解恐懼,因此,廟宇和神壇在台灣多半是一種業務經營,只是價碼極高,幾乎就是一種終生都繳不齊保費的虛擬保險業。
如何跳出「相對剝奪感」的陷阱
病態的弱者症狀,就是國家競爭力的煞車,因為它導致精力拉扯、做事比爛。它也是個人幸福感的殺手,因為它讓人覺得自己不配幸福。當一個社會集體陷入弱者症狀,一個個人又如何跳出「相對剝奪感」的陷阱?
台灣人特別憐憫流浪狗,但事實上又全台灣到處都是流浪狗。曾經寫過一篇文章,〈為什麼只有「流浪狗」,沒有「流浪狼」?——台灣年輕人的處境〉,或可參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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